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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着凉意,上官宛如素白的手指划过《天官星谱》的绢页,朝炀伏在她膝头,发间银铃随着翻书声轻颤。"紫微垣属太乙,勾陈六星如珠串。"她声音似檐角悬着的冰棱,清凌凌落在暮色里。
秋梧端着鎏金冰鉴进来时,正看见帝姬举着玳瑁星盘往窗棂上比划。菱花格将晚霞割成碎金,落在宛如霜色裙裾上,恍若冰面裂开细纹。"主子,内务府新贡的荔枝,用井水湃过了。"
"搁着吧。"宛如指尖点在北斗第七星,"瑶光为应,朝炀可知何解?"忽听得廊下传来环佩叮咚,岚竹疾步进来,鬓边薄汗洇湿了海棠纹护领:"皇上往这边来了,轿辇已过永巷。"
冰鉴表面凝着的水珠坠在青砖上,碎成几点寒星。朝炀仰起头,琉璃似的眸子映着母亲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宛如合拢书卷的力道大了些,绢帛发出裂帛似的轻响,"秋梧,取冰帕子来。"
周玄凌迈进殿门时,正见上官才人执巾栉为帝姬拭手。暮色将她侧脸镀上柔光,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听见通传却连眼波都未动分毫,直到朝炀脆生生唤了父皇,才缓缓折腰行礼。
"万明宫倒是清净。"皇帝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博古架,那里本该摆满各宫进献的奇珍,"前日西域进贡的夜光璧,朕瞧着衬你。"随侍太监捧上锦盒,蓝绒衬里卧着枚月白璧玉,流转着幽冷的光。
宛如屈膝谢恩,广袖垂落如云,指尖堪堪触到玉璧便收回,"朝炀近日研习星象,臣妾正愁没有教具。"说着将玉璧递给女儿,"对着烛火看,里头有银河。"帝姬欢呼着跑去西暖阁,带起的风掀动她母亲腰间禁步,错金螭纹佩撞出清越的响。
皇帝伸手要扶,却被她借着整理裙裾避开。岚竹适时奉上冰镇酸梅汤,玛瑙碗壁凝着水珠,沿着他指尖滚落。"爱妃畏热,朕让内务府再添两座冰鉴。"
"谢皇上体恤。"宛如用银签子戳了颗荔枝,晶莹果肉落在琉璃盏中,"只是臣妾闻不得花香,制冰时若混了花瓣反而不美。"这话说得巧妙,既拒了华妃昨日送来的牡丹,又将皇后赏的蔷薇香露挡在门外。
周玄凌抚上她发间青玉簪,触手寒凉如握霜雪,"你总这般..."话未说完,外头忽然喧哗起来。秋梧疾步进来,瞥见皇帝搭在主子肩头的手,垂首道:"华妃娘娘遣人送来十二株姚黄牡丹,说是贺帝姬新得夜光璧。"
宛如借起身斟茶脱开桎梏,月白衫子滑过龙纹锦袍,"臣妾不擅侍弄花草,倒是暴殄天物了。"茶汤注入越窑秘色瓷盏,雾气朦胧了她的眉眼,"听闻皇后宫中新辟了牡丹圃,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望着她执壶的素手,腕上翡翠镯子随动作滑落,露出一截雪色肌肤,"便依你。"转头吩咐:"把牡丹移去景仁宫。"这话明日传到华妃耳中,又该砸碎几套茶具,但此刻他只顾着凝视眼前人饮茶时滚动的喉间那颗小痣。
暮鼓声透过茜纱窗漫进来,朝炀抱着星谱蹭到母亲身边,"母妃看,开阳星旁的小星叫辅,像不像秋梧姑姑跟着母妃?"童言无忌,却让皇帝伸向宛如的手顿在半空。秋梧忙上前抱起帝姬:"小主子该沐浴了,昨儿岚竹姑姑新编了牛郎织女的故事呢。"
待人声渐远,周玄凌忽然扣住宛如手腕,"你教的好女儿。"力道大得翡翠镯子硌进皮肉,她仰起脸,眸中适时泛起水雾:"朝炀天真烂漫,皇上恕罪。"泪珠将落未落,倒映着烛火如淬毒的针尖。
这般情态取悦了帝王,指尖抚上她微红的眼角,"朕明日再来看你。"玄色龙纹袍角扫过门槛时,秋梧正捧着冰帕子进来,见主子用力擦拭被触碰过的肌肤,雪肤上立刻浮起红痕。
西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朝炀披着湿发扑进母亲怀里,"母妃闻闻,岚竹姑姑给用了雪松香露呢。"宛如将脸埋进女儿发间,清苦松香冲淡了方才沾染的龙涎香气。雕花窗外,北斗七星正悬在万明宫飞檐之上,瑶光幽微,在深蓝天幕明明灭灭。
岚竹悄声禀报:"皇后送来织金软枕,奴婢摸出里头掺了零陵香。"秋梧冷笑:"倒是学聪明了,不用麝香改用淡竹叶。"宛如为朝炀系寝衣丝绦的手指稳如执棋,"原样送去华妃宫中,就说是本宫回礼。"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万明宫烛火次第熄灭。值夜宫女看见上官才人独坐棋枰前,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