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声高喊,顶着满头大汗惊坐起身,四周伺候的医官、丫鬟都凑了过来,担忧地望着他。他环视四周,看到自己着中衣,躺在北平王府的寝殿里,他松了一口气,庆幸刚才只是梦。
此时,人群外传来一声轻呵,悠然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爷病得不轻……”
他蹙眉不悦,挥手间,医官和侍从皆默契退出了房间,将殿门紧闭。
道衍和尚走到他的床前,搭到他的手腕处给他把了把脉,在朱棣犀利的目光中,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还好精阳未泄,要不王爷可真得大病一场了……”
被人明晃晃地戳破了春梦,朱棣不爽地别过头掩饰尴尬,回头间又一副万年冰山脸,“你曾说助本王成就大业,如今本王两次南下被阻,军心受挫,该如何破解?”
道衍躬身行了个礼,歪嘴一笑,半拉胡子翘了起来,不紧不慢说道,“贫僧有上、中、下三计,可献于王爷,王爷自行斟酌”
“哦?”朱棣眉头一动,抬指示意他说下去。道衍道,“朝廷大胜,军士疲惫,王爷可固守北平,以静制动,以逸待劳……”
朱棣颇为不满,怒目而视,“北平弹丸之地,能守得几时?与其做个缩头乌龟,让人瓮中捉鳖,你倒不如把本王捆绑捆绑,送给建文帝发落……”
道衍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凭他的性子不会采纳这条对策,所以这条是下下之策,他又走向朱棣,不远不近的距离献出中策,“如今王爷两次南下受挫,建文帝发兵亦不顺,正是两相僵持,王爷不妨遣一重臣过江和谈,与建文分而治之,王爷既可保住北方势力,又可……趁机换回妻儿,一家团圆”
“放肆!”朱棣更是怒不可遏,直接跳下床来,遒劲有力的手掌一把抓住道衍的衣襟,咬牙切齿,“父皇毕生心血才收复北方,复我汉家河山,你想让本王分裂国土,自绝于祖先,做第二个石敬瑭吗?”
道衍心中欣喜,自觉自己没有看错人,他拍了拍朱棣颤抖的手背,不慌不忙说道,“那王爷只有南下一条路,做这大明万世一系的君王!臣已为殿下筹划了计策,就看殿下敢不敢冒险一试……”
道衍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朱棣将信将疑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眸光颤动,惊诧之余亦有了实际想法。他快步走向书案,拨开一副长卷行军图,拿起狼毫朱笔在上面圈画起来。
半晌,那副地图已被他密密麻麻地批上了注,他从头到尾又仔细审视了一遍,心满意足地撂下了笔,哈哈大笑,“痛快!这样才够痛快!朱允炆,本王跟你赌这一局!”
道衍见他容光焕发,但还是不住咳嗽,嘴唇发白,便知他还是心病未除,身体还需调理,赶紧上前扶着他坐回榻上。
待朱棣稳了稳心神,道衍才开了口,“张玉将军这一去,留下张夫人孤儿寡母,王爷打算如何安置?”
提及爱将,朱棣悲从中来,张玉早年投奔于他,成为他的心腹,作战骁勇、足智多谋,数度生死,如手足兄弟一般,此次更为了救他而丧命,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亏待了他的家眷。
道衍察言观色,接着说道,“张玉将军战功显赫,在军中威望颇高,军中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对他的家眷的安置不可等闲视之。其子张辅少年英雄,王爷可重用之,其女张氏貌美柔善,知书达礼,尚待字闺中……”
道衍话说了一半,已经主意分明,纳个功臣之女进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于朱棣而言,却犹如雷池,他默默不语,不置可否。
道衍自然知道他犹豫的是什么,只得继续劝道,“王爷对柳妃娘娘情深义重,令人钦佩。可柳妃娘娘久困于应天,王爷征战在外,王府总得有个德高望重的主母主事,张氏名门之后,娶之,有利无害。非常时期,我想柳妃娘娘也会体谅王爷……”
朱棣拳头紧攥,低头掩饰眸中情绪,刚才的梦犹令他心悸,若是她得知他娶了别的女人入府……他不敢想象这种后果,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况且,在他的心里,她才是他唯一的妻子,又为她生子、替他受难,他岂可委屈她做个侧室?
道衍看他举棋不定,无奈地拨弄着佛珠,这位王爷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偏巧钟情一个醋劲儿极大的女人,自此之后洁身自好,再不召幸任何妃嫔侍妾,当初柳妃以侍妾的身份就闹得侧妃之尊的季淑妃下不来台,北平府也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柳妃更是诞下长子,在他心中地位更重……
道衍不欲逼迫,只得打起圆场,“王爷心中自有分寸,全凭王爷定夺……”
朱棣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下了决心,长舒一口气,目光坚定,缓缓开了口,“本王曾许诺柳妃正室王妃之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可失信。且柳妃已诞下长子,更是为了本王被囚禁在应天,劳苦功高,燕王妃之位非她莫属。”
半晌,他起身踱了几步,吩咐道,“着张辅承继其父职位,跟随本王左右,其姊张氏以侧妃之礼迎入王府,待日后王妃归来再做打算……”
道衍被他这番操作整得哭笑不得,娶个侧妃还要跟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商量,听他这意思,没有柳妃批准,那张氏怕是连侍寝的机会都没有……一向杀伐果决的燕王竟然怕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地步,真是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