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将角宫寝殿包裹得愈发沉寂，唯有内室一灯如昼映着榻上之人单薄的身影和床边少年紧锁的眉头。
宫远徵轻轻收回搭在临淰腕间的手指，指尖传来的脉搏依旧细弱，但比前几日已算平稳。
他暗自松了口气，身体底子的损伤虽重，但以他的医术和角宫的药力，假以时日总能调养回来。可那沉滞在脉象深处的郁结之气却像一块顽石，死死压在他的心上。
“姐姐，”他放轻声音，“今日用了新添的几味安神药材，可觉得心绪稍宁些？头还晕吗？”
榻上的临淰依旧维持着侧躺向内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她还醒着。散落的乌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和紧闭的眼睫，她似乎听不见，又或者，是不想听见。
宫远徵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用那刻意放柔的语调说道：“哥哥，他今日去执刃厅商议要事了，很快就会回来。他让我告诉你，库房新到了一批江南的软烟罗，颜色清雅，等你身子好些了，就送来给你挑选。”
依旧没有回应，空气里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宫远徵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他知道这些话苍白无力，根本触及不到她痛苦的根源。
可他还能说什么？安慰？开解？
在那样鲜血淋漓、荒谬绝伦的真相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虚伪又可笑。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怕从那里面看到与哥哥眼中如出一辙的绝望。
他默默起身，走到桌边，将温在暖套里的药碗端过来，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味。
“姐姐，该喝药了。”他坐到榻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坚持，“药得趁热喝，凉了更伤胃。”
他小心地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药汁险些洒出来，因为她依旧毫无反应，嘴唇抿得死紧，甚至微微偏开了头。
这个细微的抗拒动作，让宫远徵的心狠狠一沉。他想起她刚醒来时，对哥哥那个充满恐惧的躲避。
如今这份抗拒似乎蔓延到了对所有试图靠近她、触碰她的事物上，包括这碗救命的药。
“姐姐！”他的语气里终于泄露出一丝焦灼，“不喝药，身子怎么会好？你你就算不为自己，也想想…想想……”他卡住了，想想谁？想想哥哥吗？那无异于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想想她自己？可她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连自己都不想要了。
他端着药碗的手有些发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能解百毒，能医奇症，却治不了这由至亲错位带来的心死。他忽然有些理解哥哥连日来那种沉默的守护了。
面对这样的临淰，除了守着，还能做什么？
寝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带进一缕夜风。
宫尚角走了进来，他换下了沾染夜露的外袍，只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形似乎比前两日又清减了些，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踏入内室的瞬间，便精准地锁定了榻上的人。
他看了一眼宫远徵手中几乎未动的药碗，又看了看临淰背对着他们的僵硬身影，什么都明白了。
他缓步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只是从宫远徵手中接过了药碗，他的动作很稳，指尖却冰凉。
宫远徵默默退开两步，垂下眼帘。
宫尚角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临淰那截露在锦被外，瘦得伶仃的手腕上。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是对她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药必须喝。”
没有回应。
他不再等待，用勺子舀起药汁，另一只手伸过去，似乎想轻轻扶起她的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一直如同雕塑般的人猛地一颤，骤然向床榻内侧蜷缩，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墙壁里。
她依旧没有回头，没有出声，但那剧烈颤抖的单薄脊背，和骤然变得急促紊乱的呼吸，已将她内心极致的恐惧与排斥暴露无遗。
宫尚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痉挛。
寝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烛火在他骤然晦暗下去的眼中跳动，映不出丝毫光亮。
宫远徵别开了脸，不忍再看。
良久，宫尚角缓缓收回了手。他低头看着碗中微漾的药汁，在宫远徵震惊的目光中，他将药碗举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大口。
“哥！”宫远徵失声。
宫尚角没有理会他，他俯下身，一手极轻却不容抗拒地扣住临淰的下颌，迫使她转过头来，动作看似强硬，力道却控制得极其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临淰被迫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浓黑情绪让她瞬间僵住，连颤抖都忘记了。
在她惊愕空洞的注视下，宫尚角低头将含在口中的药汁以口渡给了她。
苦涩的药液混合着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强行闯入，临淰下意识地挣扎，却被牢牢禁锢。
她想扭头躲避，想吐出来，可他封住了她的唇舌，用这种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方式，逼迫她吞咽。
一滴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宫尚角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紧地吻住她，将那口药汁彻底哺入她喉中，然后才缓缓退开。他的唇上沾着药渍，眼神却深不见底，声音低哑得只剩气音：“还有半碗。”
临淰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因窒息和激动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终于抬起眼看他，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痛苦和屈辱。
宫尚角视而不见，他俯身想为她擦去嘴角的药汁，在他靠近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手挥去。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寝殿内格外刺耳。
宫远徵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宫尚角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颊边迅速浮现出淡淡的红痕。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转回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容置疑，将剩下的药以同样不容抗拒的方式，一口一口渡入她口中。
直到药碗见底。
他松开她，直起身，用指腹抹去自己唇边的药渍，也轻轻擦过她溢出药汁的唇角，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临淰瘫软在榻上，咳嗽止住了，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无声流淌的眼泪。她不再看他，眼神重新变得空洞，刚才那激烈的反抗用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也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某样东西。
宫尚角将空碗递给一旁呆立的宫远徵，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却透着挥之不去的沙哑：“看着她，半个时辰后进些清淡的粥水。”
说完，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心如死灰的人，步伐稳定却沉重地离开了寝殿，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绝望，再次留给了宫远徵和榻上无声哭泣的临淰。
宫远徵握着尚带余温的药碗，看着姐姐泪流不止却死寂一片的侧脸，又望向哥哥消失在门外的、挺直却孤绝的背影，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那股熟悉的恐惧再次蔓延开来。
他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而哥哥选择的方式，是在那破碎的废墟上用最激烈的手段强行留住一点生的气息，哪怕留下的是更深的恨与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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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似乎要完结了，期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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