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端起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药很苦,比他尝过的任何毒药都苦。但一股温润平和的药力随即化开,缓缓抚平经脉中肆虐的灼痛,也让心口那疯狂躁动的蛊虫稍稍蛰伏。
他将空碗重重搁回桌上,发出“哐”一声响。然后,他站起身,红衣在灯光下曳动一片沉暗的影子。他没有再看花楹,径直走向通往后院的门口。
在掀开门帘前,他停住,背对着她,声音带着神经质的冷诮:“明天……柴不够了。”
说完,身影没入门外更深的夜色与风沙中。
花楹独自站在柜台边,慢慢活动一下仍有些刺痛的手腕。桌上那摊暗红的血迹尚未凝结,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拂过他眼角的手指,半晌,轻轻握拢。
灶上的羊肉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着,香气弥漫,充满人间烟火的暖意。
戈壁的黎明来得迅猛而粗暴。
第一缕天光不是温柔地渗透,而是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猛地劈开东方的地平线。光与热几乎是同时抵达,灼烤着昨夜还未散尽的寒气,蒸腾起地面最后一点湿意。
风依旧带着沙砾,但白日里的风是干燥的、滚烫的,刮过皮肤像钝刀子在磨。
花楹醒得比平日早。腕间那圈红痕已经转为淡淡的青紫,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她对着铜盆里微凉的水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用浸湿的布巾敷了片刻,便束起头发,系上围裙,开始一天的准备。
酒馆里还残留着昨夜未散尽的、混合血腥、药味和“昨日醉”的气息。
她推开所有窗板,让灼热干燥的风灌进来,吹散那些沉重的东西。阳光肆无忌惮地泼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木桌上那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她打来水,用力擦拭。血渍渗入木头纹理,很难彻底清除,留下一点暗沉的印子。就像某些记忆,某些人身上的伤,注定要留下痕迹。
后院传来沉闷的、有节奏的劈柴声。
花楹走到后门边,倚着门框看去。
慕词陵背对着她。他已脱了那件标志性的沉暗红衣,只穿一件素色粗布短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却苍白异常的小臂。白色长发用一根随手折来的枯枝草草绾在脑后,仍有几缕散落,黏在汗湿的颈侧。
他在劈柴。
动作机械、精准、高效。高举起沉重的斧头,落下,木柴应声裂成均匀的两半,断面光滑。然后拾起,摞好,再取下一段。
周而复始。
汗水浸透他背后的粗布,贴出肩胛骨锋利的轮廓。阳光毒辣地照在他身上,那皮肤白得几乎反光,与周遭粗砺的黄沙土墙形成刺目对比。
但他劈柴的样子,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或者——更像在肢解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每一次斧头落下,都带着一股压抑的、令人心悸的狠劲。他周身的气息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只是昨夜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暂时蛰伏了,转化为一种沉默的、持续燃烧的阴郁。
花楹看了片刻,转身去灶间舀出昨夜炖了一宿、已经浓白醇厚的羊肉汤,盛了一大碗,又掰了半张馕饼泡进去,撒上一把新鲜的芫荽末。然后端着碗,走到后院。
她把碗放在井台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离他劈柴的地方不远不近。
“吃了再劈。”她说,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慕词陵的动作停了一瞬。斧头悬在半空,然后缓缓落下。他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放下斧头,走到井台边。他先用木桶打起一桶沁凉的井水,从头浇下。水流冲刷过他白色长发和苍白的脸,顺着脖颈淌进衣领。他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然后他才端起那碗汤,就着石头坐下,埋头吃起来。吃相并不粗鲁,甚至算得上斯文,但速度极快,带着一种对食物本身毫无品尝兴趣、只是单纯摄取能量的漠然。
花楹没走,就站在灶间门口的阴凉处,手里拿着一把晒干的沙棘果慢慢择着,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Mo琳琅女主叫花楹,默认她有记忆。但几十个故事看下来的应该都知道花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秘密的觉悟,并且每一次轮回都会忘记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