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地,静默地浸在泥泞里。
于是便没人能察觉出它。
于是人们能够平常地在沼泽上生活。
可当你看见的时候,你便离成为它不远了。动摇、质疑、堕落,人学坏总是最快的……
“所以那孩子觉醒期提前了,对吗?”
“应该是。”梁永梅肯定到。
按照原定计划,梁永梅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刘欣的异能不过是微小的波动,离觉醒还有一定距离。他们原本计划慢慢调节她的情绪,教她如何抉择态度。当然,“原本”——
她觉醒加快了。
就在他们与她见面的那天晚上。
这变化打得他们个措手不及。慌乱中她想到了刘嘉禾,想到了辅助刘嘉禾控制异能的“医生”。
所以她出现在这里。
被她寄以厚望的医生脸色凝重。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病例”。事实上,这种突发性状况在精神类异能奇人身上并不少见。其诱因有很多,但刘欣的偏偏是最难解决的一种:
源于自己的精神冲击。
没人会认为自己是恶的、错的、坏的。每人都把自己代入故事中的主角,而不是反派。
谁能察觉出自己的恶?谁能直面对自己的恶?
有多少人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恶?即便是圣人贤者,能做到的也寥寥无几。更何况是普通而激进敏感的青少年。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混沌驳杂的’,你真正认知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世界黏腻而沉重,粘在身,压在心,甩不去,除不掉。
“而现在,这黑泥般的东西是你自身……”
“……”眼前的人沉默了下去。
可医生还在说:
“如若是已经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他们或许还有调整心态的可能,接受这个‘被批判角色’的自己。但梁女士,她还是个孩子。”
一个仍在象牙塔中认知和观察世界的孩子;一个仍对世界存有过于美好的固执幻想的孩子;一个还无法接受社会的“灰色规则”,仍拥护纯白的孩子。
他们的世界过于纯净,善恶过于分明。“非黑即白”这个词对于他们而言还未沦落至一句好听的口号。
“梁女士,你我都经历过那段时期,所以你也一定知道,‘嫉恶如仇’这个词也绝不仅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形容。”
而这也正是这件事情棘手的地方:分明而激进,脆弱而果断,这样一个孩子会对这个“违背了原则”的自己做什么?
电话铃声打断了室内过于沉重的气氛。
是陈兴业那边的电话。
“刘欣自杀了!”
像印证了医生的话。
刘欣站在天台上,眼睛随意地往前看,看到哪算哪。楼房、天空、老街、天际线……空旷而宁静,熟悉又陌生,她所居住的、生长的地方。
她不再适合它。
人在与某件事物告别时总会下意识地回想起以前相处的记忆,她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小卖部、石墩子、粉笔格子和被风吹起的柳条……不用去纠结什么而活得肆意的“小时候”,恍如隔世。
也许是这真的太美好,于是不禁让人产生私心——去找个借口,什么借口都好,留在这儿。只要没黑得彻底,灰的也能是白的!
是求生欲吧,或是别的什么,咆哮着混乱她的既定意识。最近总是这样。而她似乎也倒戈了——她对罪犯产生了同理心。
令人恶心!令人鄙视!令人……恐惧。现在的她还是她吗?她还是个“好人”吗?刘欣在身体里不停翻找,尝试抓住一些能支撑起自己的、还能抓得起来的碎片。
她找到了。
抛弃理由,抛弃欲念,抛弃一切内在与外在因素,现在,仅针对其单一事件以最简单的善恶观来评判:“认同作恶的人是‘好’还是‘坏’”。
坏。
答案,明晰。于是一切混乱也不过是背景音。
坏人,当不存在。
告别的人作出了决断,一切的挽留都没有了作用。这场告别也到尾声了。
刘欣手上用力,脚往外一跨——栏杆什么也没拦住。
世界颠倒,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耳边风声作响。她听到了谁在叫她的名字,啊,是之前给她糖水吃的那个哥哥。
是要救她的那两个哥哥姐姐。
……对不起,哥哥姐姐。但人总要坚守些什么吧……
一场轰轰烈烈的道德保卫战,她求仁得仁。徒留活着的人面对一地惨烈。
怪她太正直,亡于自己的恶。
叹她太正直,毙于自己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