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零年到二零年时,如果你坐马鞍山市的103路公交车,那么你会发现它的一个终点站是红旗花园,那是一个小区,我家就在那里。
这个小区贴着火车轨道,楼房与火车轨只有两个车道宽,每次火车喷着烟过来,我都感觉房子在震动,顺便给整个小区落了层灰,楼房有些年头了,看起来很旧。
但房子旧并不代表里面很破,房子里面还是很舒服。小区里还是住着不少人。
这边整改,没有把火车弄没了,它在火车轨下面挖了一条路,不用等火车就可以过对面。小区里面的停车位也变多,每栋楼房前的草坪也变成停电瓶车的地方,电动车不用停到楼道里,只是每次充电都要花钱。
一栋楼有六层,我家和林子澜家住五层,没有电梯,每次爬楼都是累得让人想吐。
我慢慢挪着步走出车,站在楼前叹了口气,感觉还没爬腿就开始酸了。
林子澜头探出车窗,一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单律,你先背她上去,我停车。”
单律冲林子澜比了个OK,随后扭头看向我,“腿还好吗?”
我歪头:“还行。”这话让我怀疑他下一秒就会说“那你就自己走上去。”
但他没有,他只是点点头,然后背对着我蹲下身,上身着黑色的帆布外套,背削瘦但结实,“那你上来。”
我照着他的话做,靠近然后趴到他的背上,收紧圈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他双手背后托住我的腿,把我背起,动作有力而又温柔,他缓缓起身,后转,向楼房走去。
楼里昏暗,面前两户的门并排而立,门上是旧年的春联和乱七八糟的开锁广告,两扇门的门边夹角都有一小捆灰扑扑艾叶,楼梯扶手的绿漆掉落露出里面的铁色。
门上墙上还有扶手上,都是各种小广告,这些东西黏性很强,很难扣下,物业本来是用白漆把墙上的广告刷掉,但刷得又不用心,只有薄薄的一层覆盖在上面,广告纸像失去水分的树叶一样干巴巴的附在上面,一碰就掉留下一个个方形的坑。
他和这栋楼到底谁的年龄大,这个想法从我脑中一闪而过。
算了,这个问题好白痴,他肯定没这栋房子大。
我晃悠着腿,凑到他耳边问:“我重吗?”
单律偏头,侧目看我,轻笑一下:“不重。”
我身高一六零体重大概一一零,属于标准内。单律虽然个子有一米八,但窝在家里不锻炼我担心他没什么力气,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多余。
慢慢悠悠不紧不慢地来到五楼,单律把我放下,从兜里掏出钥匙,随着两声清脆的咔哒声,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靠墙触到天花板的深棕色鞋柜,深绿色的地毯上整齐的摆着几双鞋。
我换鞋,单律正要下去,楼梯间就传来了很闷的脚步声,林子澜提着两个大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上来,每一步都伴随着一句嘿呀。
单律连忙下去拎她手里的袋子,“我都准备下去帮你了。”
林子澜甩着手,嘻嘻一笑,接着双手顺着脸把两旁的头发往后拢:“这不是想帮你们快点把东西弄好吗?顺便可以锻炼一下”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们,“晚上来我家吃饭呗?”
单律摇头,“不了,最近麻烦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啊……”林子澜肉眼可见的失落,肩膀塌下来,“好吧,有空你们来我家玩呐。”
单律点头:“一定。”
随即,林子澜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我点头如捣蒜,她这才面带笑容的打开自家门进去。
楼道重新安静下来,只剩我们的呼吸声,单律提着东西进门,我侧过身子让他进来,然后把门关上。
屋内的设计有点问题,厨房的窗户和房间的窗户离客厅有些远,阳光照不到客厅,所以客厅在白天也比较暗,尤其是阴雨天,客厅就像晚上一样。
我绕过单律慢慢来到沙发边坐下,刚做下我就侧躺在沙发上,左手握拳,手臂伸直,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沙发垫,懒懒地感叹道:“还是家里舒服。”
单律把外套挂在墙上的可视电话上,听到我的话,他回过头看我,我仰着头看他,我们四目相对,从我这个角度看他有种别样的感觉,黑色T恤,淡蓝色直筒牛仔裤,微卷的头发,房间流出来的光淌到他脚边,像是刚写生回来的美院学生。
他走到我旁边,双手背在后面,弯腰低头看着我,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让人舒心的微笑:“晚上想吃什么?”
单律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沉稳感和亲和力,我毫不怀疑他如果结婚一定是让对方满意的人。
“呃,随便。”我翻了个身避开他的眼睛。
他离得好近,近得我可以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脸,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唇。
车祸后,单律和我的关系近了很多,这种的行为很自然,也许我们本就该这样,只不过未曾真正付出实践。
“面条?”他追问。
“可以。”我回答,随口问他:“你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
单律直起身,坐到我旁边,往后轻仰靠在沙发背上,用略带上仰的语气问我:“哪里不一样?”
我一个翻身抓住沙发背迅速起来,右腿曲起脚放在左腿弯下,左腿垂到沙发外,侧靠在沙发背上,“你话变多了。”
“还有呢?”
“跟我接触变多了。”我答道,“剩下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不喜欢这样?”
“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喜欢跟我多接触的话,也不必为难自己。”
“我没这么觉得。”单律摇头,平心静气地说,“我想做些改变,现在会晚吗?”
“怎么会。”我轻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我问到我想要的就不会继续问下去,现在我很想跟他说些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无话可说。
过了很久,单律拍拍我的肩,然后起来,走到电视机边,拎起电扇把它拖到我这里,给我开了二档风,闷热的空气被吹散了些,“我去煮面。”
“嗯。”我重新躺倒在沙发上,闭上了眼,风扇的嗡嗡声盖过了我的耳鸣,困意浮上脑海,我任由它们将我淹没,意识随着困意沉寂,我并不担心这些变化,我知道我是安全的,我放心自己的处境。
我开始做梦,我不清楚我到底梦到了什么,但就是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拼尽全力也无法醒来,仿佛自己也是里面的一部分,朦胧与死寂缠绕着我。人死后就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算不算每天都在体验死亡?
“单荼。”单律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我的肩膀被拍了两下,“醒醒,吃饭了。”
我捂着头晕乎乎的起身,后背积攒的热气忽地散开,我忽视掉那个梦,“几点了?”
“六点。”
“啊?我睡了三个多小时?睡这么久都不叫醒我?”从房间透过窗户的阳关看也不是很黑啊。
“看你睡那么熟就没好意思叫你。”
“这样啊。”我抓过单律的手猛地站起,单律顺手关掉了风扇,“咣当”一声,扇叶转动的声音弱了下来,最后消失。
我没有认床的习惯,但环境变了话我需要在床上瞪半天眼睛才能睡着,在医院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是十二点多才睡,回家后恨不得趴到床上把这几天缺的觉都补回来。
餐厅的桌子上摆着一碗面,红汤白面,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面下我能肯定有一个煎蛋,我吃面是必加个蛋,尤其是煎蛋,我很喜欢咬它时脆脆的感觉和吱吱的声响,有种莫名的爽感。
单律帮我拉开椅子,我坐下,把碗端过来,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种落到实处的口感,深吸一口气,让我差点掉下了眼泪,幸福原来是如此简单。
“你是不是要重新买个手机?”单律坐在我对面,手撑着下巴,问道,“你手机都碎成渣了。”
“肯定的,只是电话卡还在吗?”
“不在我这,还在警局,连同那个碎成渣的手机,所以我打算过几天去警局一趟。”
“带我去一下呗,这样就可以在我有生之年达成一项因重大事故而去局子的成就。”
“待在家里不好吗?非要出去蹦跶,你期末考没考吧?开学还要补考,书还没看是想要挂科吗?”
单律的夺命连环问直接把我问郁闷了,我用筷子敲了一下碗,闷闷不乐地说:“吃饭不要说这么倒胃口的事情。”
“这是事实。”单律笑眯眯地说。
我撇了撇嘴:“我不想听。”
碗里清汤见底。
他总是把我们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让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可我不想这样,我也想试试分担我认为我该承担的责任。
你不该为我想这么多,也该为自己想想。
“知道了。”我放下筷子,“好了。”
“嗯。”他拿过碗,走到厨房。
我继续坐在桌前,没有出声,寂静之后,响起了水声。
(第七章完)
作者有话:忙着期末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