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巨响,是一柄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萧瑟从草堆上弹坐起来。
那件被他念叨了一路的千金裘从肩头滑落,沾上尘土,他却看都未看一眼。
他猛然转头,死死盯住慕凉城的方向,脸上那点懒散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破庙深处,角落里。
叶挽心几乎在同一瞬间睁开双眼。
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媚意被撕得粉碎,只余下两点淬过寒冰的针芒。
两人隔着弥漫的尘灰对视。
不必言语,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那是火药。
是足以夷平一座军镇的巨量军用火药。
念头未落。
“轰隆!”
“轰——轰——!”
更狂暴的爆炸声浪滚滚而来,一声叠着一声,仿佛要将苍穹生生撕裂。
大地在脚下战栗,破庙的梁柱发出濒死的呻吟,碎瓦与尘土暴雨般落下。
声源,正是雷无桀去的方向!
“那个蠢货!”
叶挽心脱口低骂,声线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颤抖。
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玩味与慵懒被一扫而空,只剩下赤裸裸的焦躁。
怎么回事?
自己竟会为一个傻小子乱了心神?
这荒唐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新一轮震耳欲聋的轰鸣彻底碾碎。
她来不及分辨这陌生的情绪从何而来。
身体,已先于理智做出了选择。
红影一晃。
她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残影,决绝地冲出破庙,朝着那片被火光与浓烟笼罩的天际,疾驰而去。
空气里,只留下一缕被决然撕碎的冷香。
无心起身,雪白的僧袍在激荡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刚要迈步跟上。
脚步却顿住了。
他回头,看向庙内。
萧瑟还坐在那里。
他只是坐着,背脊却挺得像一杆枪,一杆深埋地下、锈迹斑斑,却不肯弯折的枪。
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
一双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下攥得骨节发白。
但他没有动。
一步也未动。
“你不去?”无心的声音很静,在这片狂乱的震动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自寻死路的夯货,死活与我何干。”
萧瑟的声音更冷,像冬日里敲碎的冰,没有半分起伏。
无心看着他。
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看着他眼神里那层硬邦邦的、一戳就破的冷漠。
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像一道天光,劈开这破庙的昏暗,也照亮了萧瑟那具伪装的躯壳。
他没有再往前,反而转身,踱步回到萧瑟面前。
就在他对面的草堆上,盘腿坐下。
姿态从容,仿佛外界那毁天灭地的巨响,不过是哪个顽童点燃的爆竹。
“我十七岁那年,入了逍遥天境。”
无心的声音很轻,像在闲话家常。
萧瑟的眼睫,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寒水寺的和尚们,都说我是佛子转世,百年不遇的奇才。我自己,也曾这么以为。”
无心捻起一根枯黄的稻草,语气无波无澜。
“但忘忧师父告诉我,天外有天。”
“他说,在很远的天启城,那位明德皇帝有个儿子,叫萧楚河。”
“萧楚河”三个字落下的瞬间。
无心的目光抬起,穿过飞舞的尘埃,精准地钉在萧瑟那张愈发没有血色的脸上。
“十三岁,自在地境。”
“十七岁,逍遥天境。”
“一手长棍使得出神入化,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天纵之才,冠绝北离。”
破庙里,只剩下风的呜咽,和远处渐渐平息的爆炸余音。
无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萧瑟。
看着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风暴正在成型。
“我那时总在想,那该是怎样一个人物。”
“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去天启城,会一会他。”
“我以为,他当是一袭白衣,一杆长棍,立于庙堂之高,也当能笑傲江湖之远。”
“却没想到……”
无心的嘴角,缓缓牵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那弧度里,有洞悉,有惋惜,也有一丝解开谜题后的索然无味。
他的眼神,看穿了这身慵懒的皮囊,看穿了底下所有被刻意尘封的往事,所有被碾碎的骄傲,和那份藏在最深处,死也不肯熄灭的火。
“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模样,见到你。”
“萧楚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