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洞里的冰棱滴下第七十二颗水珠，落在我坚硬的蛋壳上时，我终于学会了分辨昼夜更替。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时间在黑暗中悄然流淌，而我只是其中一粒被遗忘的沙砾。

后来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了。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蛋壳表面，掌心的纹路隔着钙质层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春蚕啃食桑叶般细碎的声音。

“嗒——”

一声轻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这个人类女子总是在黎明前裹挟着露水归来，褪色的裙摆沾满了泥浆与苍耳。

当我还只是一团懵懂的灵时，她将我带回了她的家。那时，我只能靠着蛋壳对外界的感知去了解这个世界。

枯木和干草的味道充斥着小屋，这是我被带回家后最常感受到的东西。当然，也包括她的手……那种温暖又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

“等雪化了，带你去溪边看铃兰。”

某一天，她忽然弓起身子，隆起的孕肚在单薄衣衫下凸起诡异的棱角。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却带着一丝疲惫。

不知过了多少时节，我渐渐能够看到周围的一切。

光挤进我开了一丝缝的眼中，我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极其好看的女人。那温柔的触感让我确信，是她带着我回的家。

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白玲轩。

隐约间，我有时会看到魔气凝成的雾从她的孕肚渗出，在上面蚀刻出肉眼不可见的鳞片状纹路。

然而，我真的看到了。我拼命撞击蛋壳内壁，这种感觉令我不安，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新生的意识只能被蛋壳隔绝在内，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肚子上的动静一天天成长……

小屋里回荡着压抑的闷哼，白玲轩的指甲在能触及到的地方刮出带血的划痕。

热水的蒸汽模糊了她的双眼。我透过蛋壳裂缝看见女人仰起的脖颈绷成弓弦，汗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像暴雨中垂死的蝶。

她修长却有些粗糙的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腹部，旁边帮忙接生的妇人忙得不可开交。

白玲轩咬住破布条的牙齿咯咯作响，突然爆发的尖叫惊飞了屋外栖息的夜枭。

婴儿的啼哭刺破黎明前的黑暗时，她脱力地瘫在床榻上，嘴角却扬起虚弱的弧度。接生婆颤抖着剪断脐带，将皱巴巴的婴孩裹进褪色的棉布里。

“是个姑娘。”她把襁褓放在白玲轩身旁，“眼睛亮的，和玲轩你一样好看。”

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由于大家忙着照顾白玲轩，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我，那颗蛋就静静地躺在床边。

就这样过了好久，夜静谧地来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白玲轩以及刚出世的生命。

白玲轩的手指抚过婴儿胎发，在触及那簇异于常人的乌黑发旋时顿了顿。

屋外的晨光恰好在此刻漫进来，为新生儿镀上淡金色的轮廓。女人忽然收紧手臂，将脸埋进襁褓深深吸气，泪水晕湿了绣着铃兰的包被。

蛋壳在这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我努力伸展新生的意识，透过晃动的光影看见婴儿挥舞的小手。

屋外漏进的晨光为新生儿镀上金边，却在触及角落那枚金色巨蛋时骤然明亮——蛋壳表面蜿蜒的古老纹路突然流转起荧光。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惊醒了半昏睡的女人。

蛋壳顶端绽开蛛网般的裂痕，有嫩芽般的金绿色光须从缝隙中探出，在潮湿的空气中轻轻摇曳。白玲轩挣扎着支起身子，染血的衣襟扫过蛋所在的地方，在蛋壳表面蹭出一道绯色痕迹。

“嗯？……”她的气音还未落地，整个屋子突然充满草木清芬。

蛋壳如莲花般层层绽开，淡金色的光雾中浮着个蜷缩的婴孩，发丝间缠绕着细小的藤蔓与花苞。蛋壳中扩散开的柔和光芒笼罩着白玲轩。

小东西忽然睁开眼，赤金色的瞳孔映出石台上那对母女的身影——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世界的第一眼。

她为我取名叫念，我也叫她玲轩妈妈，而那比我早些看到这个世界的姐姐名唤玥。

从破壳而出时，我就和玲轩妈妈还有玥姐姐一起生活，那样的日子平静安宁，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一天，匕首刺入心窝的瞬间，喷涌的血珠在空中结成诡异阵法。

我撞破屏障哭喊着求她停下来，声音却被姐姐周身爆发的领域绞成碎片。白玲轩最后的微笑凝固在染血的唇角，她静静地看着我们，眼中闪烁着莹莹的泪花。那次之后，我的神识里永远浸着她血的腥甜。

姐姐的手臂像生锈的镣铐箍住我的脊背，血腥气从她颤抖的指缝漫进我的鼻腔。

而她只是沉默地拥抱着我——沾着玲轩妈妈尚未凝固的血，正透过粗麻布料渗入我的唇纹。

"小念..."她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液体却迟迟不肯坠落眼眶，“妈妈……走了……”

我的指甲在她小臂抓出血痕，没有了逆天魔龙血脉滋养，她的伤很难迅速的愈合了。

直到哭哑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响，我才听见她心脏深处传来的碎裂声。

她忽然捧起我的脸，我直视着面前未干的血阵："你看清楚，这些血每一滴都在说'活下去'。"

月光穿透薄薄的玻璃窗，照见屋内蜷缩着的、两个孤零零的少女。

我们的影子在咒文上重叠成畸形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