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湿冷而沉重,带着一丝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哑嫂牵着孩子的手,站在陈术的房门外,微微低头踌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扣响了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她的指节在门板上落下轻微的响声,仿佛连这细微的动作也透着些许犹豫与不安。
“叩叩——”
煎熬了一夜,天刚蒙蒙亮,陈术才勉强合眼,却因突如其来的叩门声猛然惊醒。他直起身子,睡意未消的脑袋还嗡嗡作响,匆忙间开始整理凌乱不堪的房间。
陈术请进!
小芋头陈叔叔新婚快乐,洗脸水我已经给您打好,这是您和姐姐的早饭。
陈术小芋头真乖!东西先放桌上一会儿吃。来,看看叔叔给你留什么好吃的了。
小芋头猪蹄儿!
陈术昨晚吃饭时叔叔偷偷给你留的,不许让别人知道哦。
小芋头娘?
哑嫂啊……啊……
然而站在一旁的女人却对着孩子轻微的摇摇头。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术哑嫂,你们娘俩到底是谁,来自哪里。您不愿说我也不会问,只是山里条件艰苦,我们大人怎么样都可以,可是孩子太小了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您怎么忍心让他和大人一样忍饥挨饿。我没有恶意,不要拒绝我了好吗?
“发霉的窝头不能吃”这种话陈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否则就像个正常的人去询问哑巴为什么不能说话一样的讽刺。
直到看见母亲做出谢谢的手势,可爱的男孩才乖巧的接过陈术手里的东西。
小芋头谢谢叔叔,谢谢姐姐。
刚把猪蹄凑到嘴边,却忽然犹豫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食物,转身跑到床边,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姐姐,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意地问道。
小芋头姐姐你咋啦,受伤了吗?山上只有军师会给人看病,我这就去求他帮您看看。
陈术姐姐没受伤,她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
小芋头是不是着凉了,一会儿我让娘给你熬姜汤喝。
秦盼谢谢小芋头,姐姐没事的。
小芋头那你到底咋啦?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羞羞羞!
陈术小鬼那么喜欢问东问西的,小心舌头变长哦!就像这样“啊——”。
陈术话音未落,还不忘朝他扮了个鬼脸。那略带稚气的动作与他平日里冷峻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秦盼见状不禁莞尔一笑。谁又能想到,一个平素严肃的军人,竟也有如此调皮而温情的一面呢?那一瞬间,仿佛连空气都被这抹轻松的笑意染上了几分暖意。
在一片嬉闹声中,站在孩子身旁的女人略显犹豫地轻拽了一下男孩的衣袖。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却又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迅速松开,目光中透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陈术怎么了哑嫂?
只见那女子神色略显不自然,双手比划出一个毛巾的模样,随后又抬手指了指桌上那白生生的馒头,动作间透着几分隐晦的暗示。
小芋头二当家让我娘来您房间取回喜帕。叔叔啥是“喜帕”啊?
陈术哦。叔叔闲着没事画了一幅画,答应送给二当家的。
小芋头画的啥呀,我也要学。
陈术那可不成你还小,将来长成大人了才可以做到。
小芋头五、六、七、八……
陈术好啦别数了,再不停下就要脱掉鞋子啦。
陈术面对屋内哑嫂和孩子,神色自若,口中滔滔不绝地胡诌着,还不忘随手从枕头底下取出折好的白布递了过去。而一旁的秦盼,身为千金大小姐,此时却羞得面红耳赤,巴不得寻个地缝钻将进去,只觉这场景尴尬得紧。
哑嫂唇角微扬,将手中折好的白布小心收起,心中已然明镜似的。若非昨夜挑水至深夜,偶然间听到了楼上他们的对话,今日见到那沾血的喜帕,恐怕任谁都会被蒙在鼓里,无从怀疑。她的直觉果然没错,他确实是个君子和那些粗鄙的土匪有着天壤之别。念及此处,她轻轻向两人点了点头,俯身牵起孩子的小手,准备转身离去。然而,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小男孩忽然挣脱了母亲的掌心,迈着稚嫩却坚定的步伐跑到陈术面前,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
小芋头叔叔,我有话对您说。
陈术我知道了,你呀最少二十年后才能长大呢。
小芋头不是这个。
小芋头昨晚我去给二当家的送热水,在外面透过门缝听见他和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说话,应该和您有关。
陈术你听到了什么呀?说来听听。
小芋头你的名字,还有大当家的名字和临江城剩下的我就听不懂了。哦对了,我能想起一些他们说过的东西。
小芋头牙姿死该略,弧度塞四营,低西路亚麻,
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聊,然而孩子那郑重其事的态度却让他不得不耐下性子听完。起初,陈术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附和,但当三个陌生又诡异的词语从孩子的嘴里蹦出来时,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那是日语,尽管发音生涩且带着几分稚嫩,但对于精通此道的他来说,这并不妨碍理解。“干掉,临江城劫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冷的刀刃划过耳畔。陈术猛然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他缓缓蹲下身,目光深邃而严肃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天真的孩子,心中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波澜。
陈术告诉叔叔,看到那个黑衣人的样子了吗?仔细想一想他们还说了什么。
小芋头看不到样子,戴着黑帽子,帽沿压的很低,脸上挡住块黑布,只露出眼睛。
小芋头啊塞夫嘚。对就是这样说的。
听到此处陈术眼前一亮激动的摸摸男孩的脑袋。
陈术小芋头好样的,陈叔叔谢谢你。
陈术あさって陳倉を殺害する,陳術を打ちのめす。
小芋头叔叔你真神,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哑嫂啊——
当陈术说出日语的一瞬间原本面色平静的哑嫂突然尖叫一声快速拉过孩子躲到门口,眼含防备与惊恐的看向他。
陈术别紧张,我会说日语可不代表就是鬼子。
陈术您也看到了,刚刚小芋头只听了一遍便可以和我学个大概这种事不奇怪,一种语言而已。
小芋头娘,不怕,陈叔叔如果是鬼子咋会对我那么好呢。那些人可是我们的敌人。
是啊,那些天杀的日本人,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凡是打过照面的女人,无论老幼,皆难逃被凌辱的命运。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是截然不同,即便是大姑娘被送上床去,他亦不曾动上一根手指。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对孩子耐心又幽默善良。无论他什么身份,心中藏着多少秘密但是据自己多日来的观察此人绝对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哑嫂的思绪在脑中飞速运转。
“啪啪啪——啪啪啪——”
房间内紧张的气氛刚刚得到些缓解,一阵急促的砸门声从外面传来。
陈术谁呀?轻点砸我听得见。
癞头虾陈教官您起了吗?
陈术有事进来说,吵吵嚷嚷的让人听见成什么样子。
对外面打过招呼后他飞快的拉上床围布给里面躺着的人遮的严严实实。
“咣当”一声,破旧的木门被猛然推开,沉闷的响声在屋内回荡。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脚步凌乱而仓皇,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逐。还未站稳,他们便扑通一声跪倒在陈术脚下,神情惊恐,脸色发白,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了冷汗,似乎下一秒便会瘫倒在地。
癞头虾陈教官救命!
葫芦我们想了一夜大当家不在,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就山寨的弟兄了。
陈术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是干什么都给我起来说话。早就劝过你们胆子小就好好训练别整天琢磨些旁门左道。这次又是哪片坟地乱葬岗?世上没鬼不要自己吓自己。
癞头虾教官我们真没干那事。
葫芦昨天所有人不用训练我们哥俩闲着没事打算上后山深林里弄点野味解解馋。后来我们在追兔子的时候误入一片用铁丝网圈起来的山洞前,发现洞口有人,不少于二十人穿着国军军服的士兵从里面进进出出。他们用枪胁迫十多个百姓打扮的人从旁边的空地里挖出很多黑色的圆桶,在桶壁涂上黑油漆覆盖住原有的鬼子文,然后重新写了几个我们中国的汉字最后被人匆匆抬进洞里。我们还看见了二当家出现在那里。
陈术训练场所在的那座山?
癞头虾再向西走十公里,有一片原始森林。当地人很少有进去过,里面终年光线不足树木遮天蔽日,常有野兽出没。
葫芦陈教官,二当家是是——
陈术是什么?
葫芦日本人,我亲眼看到他和那些人用东洋鬼子话交流。他们对他很尊敬。
陈术我也会说日语。
葫芦不一样,之前小孤山屡遭鬼子军队围攻,弟兄们仗着地形优势和军师的出谋划策数次击退那帮家伙。记得最成功的一回不但缴获很多东西还活捉百十来个鬼子。那些畜牲的行为举止我们太熟悉了,昨天后山的事我绝对不会看错他们就是一伙穿着国军军服的鬼子。
癞头虾想起来了,当年那批俘虏和东西就是交给二当家处理的。以后没人再见过,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都像失踪了似的。二当家说人被杀了扔后山喂了狼,东西都是鬼子军服不能穿索性一把火烧了。
陈术有谁看到他杀俘虏和烧军服了?
葫芦没有,那时候不巧正赶上大当家的生病打摆子起不了床,所有的事都交给二当家的去办。东西和人交给他不久,转天兄弟们就被召集到聚义厅他当众宣布了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陈术我不明白,即使你们发现了二当家的身份完全可以默默记在心里,日后禀报大当家再做决策。又有什么理由来向我这个外人求救,难道你们不怕我和藤义串通一气吗?我的婚事还是他一手促成的,人家可是割爱把表妹许配给我了。
癞头虾您不会的。
葫芦明眼人都能看出,自您踏入山寨的第一天起,他便明里暗里处处给您使绊子,巴不得您受不住这口气,早早卷铺盖走人。
癞头虾几天前,我无意中听见他吩咐心腹,哦,就是那个马六和熊三儿加急赶往临江城想办法劫持两江会大小姐给您做老婆。他们走后我听到了二当家自言自语道,这个大礼无论你收与不收都是他想要的结果。昨晚您和那姑娘已经共处一室想必您应该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癞头虾陈教官,我承认,我癞头虾不是啥好人,常常贪财不愿吃苦有时见到漂亮女人也偷偷起点色心。可是不管我身上有多少毛病也绝不与小鬼子狼狈为奸。
葫芦不是兄弟心急藏不住事,而是昨天我们误闯山洞的事只怕二当家已有所察觉。
陈术在山洞口他发现你们了?
癞头虾倒霉,谁能想到洞里豢养了一条狼狗。
葫芦幸好借着雾气和厚重的枯叶以及淤泥才侥幸躲过一劫。
癞头虾可是昨夜晚饭后我们回来时正好迎面撞见马六,我们虽没有说啥让人起疑的话简单打过招呼后各自回去休息。可从他看我们扛着猎枪的眼神中不难猜出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那孙子鬼精鬼精的。这会儿说不准正在和他的主子打报告邀功呢。
陈术微微颔首,却迟迟未发一语。方才,他始终在专注地审视着眼前二人的神情。无论多么敬业的演员,在谎言出口的刹那,微表情总难逃他的锐眼。尤其是那双眼睛——喜怒哀乐,情绪的每一丝波动,哪怕稍纵即逝,也如风掠水面般在他心底激起涟漪。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观察,因为真相往往就藏在那些无法掩饰的瞬间里。
事实证明,他们所言十有八九非虚。无论如何,必须亲自走一趟,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况且,藤义已然动了杀机,一旦自己倒下,秦盼这个挂名的妻子便会失去利用价值,到时恐怕凶险难测。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秦盼绝不能有事——且不说她本是无辜之人,单凭她背后两江会的势力,便不容小觑。今天,藤义定会派人将喜帕送到秦放手中,误会尚有机会解释清楚;但若人出了差池,两江会与军统这两股势力必将势同水火,再无转圜余地。
陈术晚上你俩带路,我们再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别的东西。
癞头虾好,这次我们得多带些家伙。
葫芦这次那帮孙子再敢追着爷爷满山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陈术葫芦,一会儿你想办法弄些炸药我急用。
葫芦这个好办。
哑嫂啊——不——
陈术哑嫂,你想说什么?
哑嫂不要去,不要去!
陈术你能说话?
哑嫂对不住陈先生,这样做我也是迫不得已望您谅解。
陈术到底怎么回事?
哑嫂民妇姓张,原本和丈夫在山脚下的小镇开了家铁匠铺平日务农,闲时以帮乡亲们打个农具,做个菜刀等维持生计。一年前二当家带人来到我们小店里点名花高价雇佣我家那口子上山赶制一批活。我不放心他自己来,于是我和孩子也一起陪同他过来。他在后山忙着赶工干活我一边照顾孩子一边上厨房帮忙。当初讲好的打造一千把砍刀用于打鬼子,还有部分简单的枪支零部件。大概干了半个月后我那口子越来越觉得事情反常。刀具没做多少,黑色的打大铁通倒是做了不少。晚上回来没有外人时他偷偷告诉我,一次他出去方便时无意中听到了二当家和手下监工的谈话。他们说要把这批“黄一号”投放到山城。催促工匠们抓紧时间赶制不要耽搁了计划。
陈术不久大哥出事了
陈术笃定道
哑嫂是啊,在他告诉我这件事的当晚午夜,二当家带人闯进卧室二话不说给他打死了。幸亏之前我们听见砸门声断定事情不妙紧急给孩子和成堆的杂物塞到床下才能躲过一劫。而后逼问我他生前都和我说了啥,见我死活不张口不断用枪托砸向膝盖,命人用烧红的烙铁毁了我的脸。剧烈的疼痛令我几次昏厥又被他用凉水浇醒,为了孩子我不能说只有忍着,当家的不在了芋头是他唯一的骨血我不能抛下他。之前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来到山寨后在人前一直不说话,二当家见我在酷刑之下依然不张口,由此对于大家传言我是哑巴的事实便得到了认证。
哑嫂我知道,芋头他爹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二当家杀他纯属灭口,您是好人我不希望您走他的老路。小孤山的事您最好不要插手,也管不了。现在大当家到底是哪路的人我来了这么久也拿不准。训练士兵是您的任务,任务完成后您哪来的回哪去。今天的事全当没听过好了。
陈术哑嫂,我是军人贪生怕死不是我的选择。后山的事我管定了。这不仅关乎到山里上千人的性命而且我可以确定敌人的目的远不止如此。我要留下来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摧毁山洞里害人的东西,干掉暗中隐藏的敌人。
哑嫂可是——
陈术没有“可是”只有“不放弃”
陈术你们知道“黄一号”是什么吗?是抗战时期日本研制的众多生化武器中对人体伤害性最大腐蚀性最强的毒剂之一——芥子气。具有“毒剂之王”的称号。
葫芦这样说来,那些害人的玩意儿一定是放在大木箱里伪装成战利品故意被我们的缴获,还有一百多的日军俘虏也是故意被抓的最后趁着大当家的空挡二当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来处理这件事。
癞头虾难怪,从那以后鬼子再也没有围攻过小孤山。
葫芦目的达到了,自然没有理由再浪费弹药。
陈术哑嫂,您先去忙这会儿二当家应该等急了。见了他什么都别说只把东西交给他即可。芋头留下陪我太太,你们俩人下去准备我要的东西一定要快,不能让藤义的人发现明白吗?
哑嫂嗯
癞头虾放心!
打发走了那三人后,不大的房间很快重新归于平静。孩子很乖巧,不吵也不闹,只是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小手抱着一只猪蹄儿啃得正香。陈术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拉出一个陈旧的箱子,打开后从中取出了电台放在桌子上。架天线,连接电源,打开机器,选择正确的通信频道,设置参数,而后戴上耳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滴滴——滴滴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