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宫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却映不暖一室的沉寂。
那本从医馆隐秘处取来的、属于已故兰夫人的医案,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桌案上。宫尚角与宫远徵已将上面每一页、每一个字都反复查验完毕。
宫远徵率先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他看向兄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宫尚角深邃的目光从医案上移开,与弟弟对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静默。
宫子羽的的确确,是毋庸置疑的宫家血脉。
这个结论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宫尚角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千层浪。多年来,关于兰夫人不贞、宫子羽血脉存疑的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刀剑,一遍遍凌迟着那个柔弱而忧郁的女子,也成为了他们质疑宫子羽继承权最有力的武器。
“哥。”宫远徵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服气:“就算,就算他是宫家血脉,可执刃之位,终究要凭实力说话。”
“他若真能凭自己本事通过三域试炼,那我就心服口服,如果不能的话,他凭什么统领宫门。”
宫尚角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翻涌着更深的情绪。他抬手,示意手下心腹将医案原封不动地、悄无声息地送回原处。
他低低应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远徵弟弟,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羽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个正在寒冰莲池中挣扎的身影。这一刻,他心中对老执刃的困惑,甚至盖过了对宫子羽的复杂观感。
这么多年,老执刃为何对此等污名不言不语?难道真如上官浅那日不经意间点破的那样——用一件本可澄清的误会,捆绑住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直至她抑郁而终?
这念头让宫尚角感到一种莫名的窒闷,若这便是所谓的深情,那这深情未免太过沉重,也太过残忍。
羽宫内,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叶冰裳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棵日渐凋零的银杏,手中的书卷已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快半个月了。
宫子羽进入后山试炼,已经快半个月了。音讯全无,生死未知。
一种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越来越焦灼不安,指尖冰凉,连平日里最爱的安神茶喝到嘴里也只剩下苦涩。
子羽他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就...
一想到这个念头,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连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打断这可怕的臆想。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宫子羽答应过她会平安回来的,她应该相信他才对。
对,她必须要相信他。
就在这时,羽宫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隐约夹杂着宫紫商带着哭腔的惊呼和金繁急促的脚步声。
叶冰裳的心猛地一跳,倏然站起身,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提着裙摆便疾步向外走去。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刚走到院中,她便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在金繁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宫子羽整个人瘦了都一圈,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历经极致磨难后的虚弱与疲惫。
那身原本合身的衣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上面甚至还凝结着未曾完全化去的冰霜。
他看起来狼狈不堪,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当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叶冰裳身上,
四目相对时,叶冰裳所有强装的镇定、所有压抑的担忧,在接触到他那道目光的瞬间,土崩瓦解。
她的眼眶骤然红了,水汽迅速弥漫,视线变得模糊。
宫子羽看着她,尽管身体虚弱到极点,他还是努力扯动嘴角,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冰裳,我永远不会对你食言的。”
叶冰裳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但这泪水,不再是担忧与恐惧,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巨大的心安。她向前迎去,脚步有些踉跄。
宫子羽在金繁的支撑下,也努力向她伸出手。
半个月的煎熬与等待,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叶冰裳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宫子羽身前,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却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所有的担忧、恐惧、思念,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浪潮,冲垮了她所有的矜持与克制。
金繁了然地松手,默默退开半步,下一个瞬间,叶冰裳便被他紧紧地、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带着寒冰莲池的凛冽气息,却又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炽热。
宫紫商捂着嘴喜极而泣,对一旁沉默的金繁说道:“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