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凉意渗进古籍修复室时,许悠正在给光绪年间的《茶经》补虫洞。纸门吱呀响到第三声,她才发现有人立在榆木案前,青竹似的影子斜斜切在裱糊纸上。
"请问...有没有讲潮汐的旧书?"
男人的声音像他挽到肘部的衬衫一样浆得笔挺。许悠指指西北角书架,继续用镊子夹起米浆刷。直到对方走出店门,她才注意到素白窗台上多了颗海玻璃,被雨水洗出云雾纹。
第二天清晨,许悠在修复《海错图》残卷时闻到咸涩的风。昨夜的海玻璃旁躺着枚鳞片状的贝壳,内壁用蝇头小楷写着:"涨潮时在防波堤捡的"。她翻开顾客登记簿,最新借阅卡上的名字是程海生,职业栏填着海洋研究员。
从此每个周末,修复室都会收到来自大海的礼物:嵌着藤壶的漂流木、缠着海藻的渔网浮标、甚至还有半块印着船号的老罗盘。作为交换,许悠在归还的书籍里夹标本——压扁的忍冬花放进《本草纲目》,银杏叶夹在《梦溪笔谈》,有次把整朵木芙蓉塞进《天工开物》的冶铁章节。
白露那日暴雨倾盆,程海生来还书时发梢滴着水。许悠默不作声推去姜茶,看他用解剖刀般精准的手法修复被雨泡皱的《闽中海错疏》。当他的指尖拂过她补的鲨鱼图,空调突然停止嗡鸣,两人在突然降临的寂静里听见彼此吞咽口水的声音。
"其实潮汐预报..."程海生突然开口,又慌乱地指她正在修复的《盐井图说》,"和卤水浓度测定有相似的波动曲线。"
许悠低头掩饰嘴角笑意,这大概是她听过最笨拙的搭讪。
初雪飘落时,程海生消失了整整三周。许悠望着窗台上结霜的海星,在修补《雪宧绣谱》时扎破三次手指。直到冬至清晨,她推开店门看见个扎满贝壳的纸箱。
最上层是泛潮的《听潮阁诗集》,内页贴满潮位数据纸。许悠翻开折角的那页,看见自己夹在书里的红山茶标本旁,多了行铅笔批注:"波浪周期28秒,恰巧是我想你的频率。"
压在箱底的防水袋让她屏住呼吸——上百张借书卡复印件按日期排列,她这些年夹在旧书里的所有植物标本都被拍成微距照片,旁边附着手写分析:
"木槿花瓣褶皱度显示当日湿度65%
银杏叶缘焦枯推测寒流提前到达
三色堇色素沉淀反映空气酸碱值变化......"
最后一张便签纸粘着晒干的珊瑚碎片:"比起仪器数据,我更相信这些潮湿的植物记忆。如果你愿意,今年潮汛期可以陪我去验证海岸红树林的开花预测吗?"
玻璃门上的铜铃突然轻响。程海生裹着寒气站在逆光里,手里举着的松枝挂着冰凌:"我算错了降雪量,观测站封路二十天。"他镜片蒙着白雾,却精准摸到许悠腕间的墨渍,"但关于想你的周期...应该比地月引力更恒定些。"
许悠把珊瑚碎片按在胸口,忽然想起去年修补的《香乘》里有句话:诸香遇冷则敛,逢暖则发。此刻她分明听见心底有什么簌簌舒展的声音,像初春的冰层下第一缕融水叩响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