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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演安排在音乐学院的小音乐厅。
虽然只是面对几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和少数业内专家的内部审查,但观众席那不足百人的规模,对于许惊安而言,依旧如同千军万马。
后台休息室里,她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指冰凉,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迪的声音,甚至觉得礼服腰侧的拉链都因为她的紧张而变得格外勒人。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网络上那些嘲讽的言论,还有小时候站在台上被无数目光钉在原地的恐怖回忆。
胃部开始隐隐抽搐。
完了,又要搞砸了。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
她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现在假装肚子疼逃离这里。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到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陈天润已经换好了演出服,深灰色的西装衬得他肩线笔挺。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些“别紧张”、“你可以的”之类的空泛安慰,只是把那瓶水又往前送了送。
陈天润“喝点水。”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许惊安迟疑地接过,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一些生理上的焦渴,却抚平不了心里的惊涛骇浪。
她放下水瓶,双手交握,试图压制那明显的颤抖,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
许惊安“我……我还是不行……”
许惊安“台下好多人……”
陈天润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对面墙上挂着的贝多芬画像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
陈天润“我以前养过一只猫。”
陈天润“胆子特别小,听到门铃响都能吓得钻沙发底下一整天不出来。”
许惊安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陈天润转过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阳光般的灼热,反而像月光,带着点安抚人心的清辉。
陈天润“后来我发现,它只是害怕未知的声音。”
陈天润“所以每次有客人来,我就提前把它抱在怀里。”
陈天润“告诉它,‘别怕,是送快递的’,或者‘是隔壁王阿姨来串门’。”
陈天润“虽然它还是怕,但至少不会吓得躲起来了。”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粉色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轻轻放在许惊安冰凉的手心里。
陈天润“所以,许惊安,别怕。”
陈天润“台下坐着的,不是怪物。”
陈天润“只是几个耳朵比较挑剔的老头老太太。”
陈天润“万一……万一待会儿真的拉错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有点痞气的弧度。
陈天润“我就陪你一起错,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史诗级车祸现场’、‘殿堂级翻车’。”
陈天润“要丢人,我们一起丢。”
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带着一种奇异的、混不吝的担当。
手心里的水果糖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那一点点暖意,顺着血液,似乎真的流到了心里。
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容,听着他那番“一起丢人”的歪理,许惊安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史诗级车祸现场……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竟然有点……莫名的滑稽。
她握紧了那颗糖,低下头,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
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刺眼的灯光打下来,许惊安还是不可避免地僵住了。
台下那些模糊的人影,仿佛瞬间变成了巨大的压力源,让她呼吸困难。
指挥示意,陈天润对她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精准地起了第一个音。
他的琴声一如既往的稳定、有力,像一艘坚固的船,破开了凝滞的空气。
许惊安努力集中精神,跟上他的节奏。
开始的几个小节还算顺利,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了。
然而,当乐曲进行到第一个情感迸发的华彩乐段,需要她独自面对观众奏出主旋律时。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台下第一排正中央那位表情严肃、眉头微蹙的老教授。
就是那一眼。
仿佛童年噩梦重演,她的大脑“嗡”的一声,思维瞬间断线。
手指像是被冻住,下一个音符的指法在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
琴弓悬在半空,眼看那致命的停顿和错误就要再次发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陈天润的琴声陡然加强,一段原本只是简单过渡的琶音,被他即兴发挥,加入了几个华丽而复杂的装饰音。
音调陡然拔高,如同凤凰清啼,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完美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同时,他的脚尖在谱架遮挡下,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她的鞋边。
许惊安猛地回神,对上他迅速瞥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责怪,没有催促,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沉稳的支持,仿佛在说:“别慌,看我,跟着我。”
那一刻,所有的喧嚣和压力仿佛潮水般退去。
世界里只剩下他稳定引领的琴声,和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孤注一掷地,闭上了眼睛。
不看,不听,不想。
只感受音乐,只信任身边这个人。
当她再次将琴弓落在琴弦上时,流淌出的音符虽然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却终于找回了属于许惊安的灵魂。
细腻、清澈,充满了丰富的情感层次。
她接过了旋律,而陈天润的琴声适时地转为烘托与陪伴,像月光下的潮汐。
温柔而坚定地托举着她这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
他们之间的配合,第一次达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一曲终了。
掌声响起,不算特别热烈,但足够真诚。
几位评委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赞许的神色。
——
回到后台,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如同冰火两重天,交织在许惊安心头。
她靠着墙壁,腿还有些发软。
陈天润放下琴,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向她张开了双臂。
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许惊安看着他敞开的怀抱,和他眼中清晰映出的、小小的自己,心跳再次失控。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
她几乎没有犹豫,向前一步,轻轻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干净的雪松气息和刚刚演奏完的蓬勃热气,将她牢牢包裹。
她能感觉到他西装布料下坚实的手臂,和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个拥抱短暂而克制,仅仅持续了两三秒,陈天润便绅士地松开了她。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暧昧。
陈天润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后颈,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飘向别处。
陈天润“刚才……那个即兴,没提前跟你说,不好意思啊。”
陈天润“配合得……还不错。”
许惊安的脸颊烫得惊人,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礼服裙的布料,声音细弱蚊蝇,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真实的笑意。
许惊安“嗯……”
许惊安“谢谢……你的糖。”
空气里,仿佛有甜丝丝的味道,和那未散的音乐声缠绕在一起,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