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卷着魔法塔外的尘沙，敲击着古老的石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阿斯特拉大陆的魔法塔，是所有魔法师心中的圣地。塔顶的观测台，此刻却没有往日的星图璀璨，只有十几道人影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魔力余波，像淬了毒的蛛网，缠得人呼吸发紧。

沐玄立在观测台中央，黑袍被风掀起边角，猎猎作响。他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深处的疲惫，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冷冽——那是看透了魔力本质，也看透了人心诡谲的清明。

他是沐玄，阿斯特拉大陆唯一的魔法创始人，被世人尊称为“魔法之父”。此刻，他面对的，却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弟子。

“师父，”为首的卡克缓缓上前一步，他曾是沐玄最看重的学生，此刻眼中却没有半分师徒情谊，只剩下狂热与贪婪交织的光，“黑魔法的力量，不该只属于您一人。”

他手中握着一块黑色魔晶，魔晶内部翻涌着粘稠如墨的雾气，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污浊，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腐蚀，泛起细微的黑色涟漪。那是沐玄与他们一同研究的成果，却早已偏离了他最初的设想。

沐玄的嘴角微微勾起，弧度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讽刺：“所以，你们要背叛我？”

卡克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将黑色魔晶举得更高：“师父，您太固执了。魔法本就不该有界限，力量更不该被所谓的‘正道’束缚。您看，智慧神已经收回了净化之心，这难道不是在暗示我们，您的路走错了吗？”

“净化之心……”沐玄的指尖微微收紧，黑袍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他想起三个月前，智慧神降临的那一天。彼时魔法塔的藏书阁还未被黑魔法侵蚀，阳光透过琉璃窗，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智慧神的身影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望：“沐玄，你曾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凡人。可你如今的研究，已触碰了力量的禁忌。净化之心是平衡的象征，当人心被欲望染指，它便再无留存的意义。”

话音落时，悬浮在塔顶的净化之心——那颗凝聚了大陆所有纯净力量的晶石，骤然化作点点光屑，消散在空气中。

那时的沐玄，其实已有悔意。他看着弟子们越发沉迷于黑魔法带来的强大力量，看着他们眼中的狂热取代了对魔法的敬畏，心中早已警铃大作。只是他没想到，卡克竟早已暗中联络了其他弟子，将他的犹豫曲解为“懦弱”，将智慧神的警示当作“认可”。

“卡克，”沐玄的声音低沉，像被风沙磨过的玉石，“你可知，黑魔法的力量会吞噬心智？今日你能背叛我，明日便会被这力量反噬，沦为它的傀儡。”

“傀儡又如何？”卡克猛地抬声，眼中疯狂更甚，“只要能拥有碾压一切的力量，做傀儡又何妨！师父，您不愿分享，那我们便自己取！”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弟子们同时举起了法杖。黑色的魔力如潮水般涌出，在观测台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沐玄牢牢困在中央。那些曾被他悉心教导的咒语，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刃，朝着他刺来。

沐玄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平静。他没有念咒，只是抬手，指尖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那是他创造的第一个基础魔法手势，曾被无数魔法师奉为圭臬。

淡金色的魔力从他掌心涌出，如同一道屏障，堪堪挡住了第一波攻击。可黑魔法的力量早已在这些弟子体内扎根，加上他们人多势众，金色屏障很快便出现了裂痕。

“师父，放弃吧！”卡克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得意，“您创造了魔法，却不懂它真正的魅力。今天，就让我们替您完成这最后的‘进化’！”

一道粗壮的黑色光柱冲破屏障，直直射向沐玄的胸口。

他没有躲。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当冰冷的魔力穿透身体时，沐玄甚至觉得有几分解脱。他想起自己年少时，第一次触摸到魔力的雀跃；想起在废墟中搭建起第一座魔法塔的执着；想起智慧神曾笑着说“你会让这片大陆变得不一样”……

原来，他终究是辜负了。

意识模糊之际，他看到卡克等人冲向塔底的藏书阁，那里存放着他关于魔法本源的所有笔记。他听到他们欢呼着“魔法的新时代来临了”，声音刺耳得像魔音灌耳。

身体越来越冷，魔力在飞速流逝。沐玄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塔顶那片被乌云遮蔽的夜空——曾几何时，他在这里观测星象，计算魔力与星辰的轨迹，以为自己能触及神明的领域。

原来，凡人终究是凡人。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听到一个古老而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甘吗？”

沐玄想，是不甘。

不甘被自己的弟子背叛，不甘毕生心血沦为邪恶的工具，不甘智慧神的失望，不甘……没能看到魔法本该有的样子。

那声音又问：“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想如何？”

重来……

沐玄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像一片无依的叶。他想，若能重来，他绝不会让黑魔法诞生；若能重来，他要让卡克等人付出代价；若能重来……他想看看，没有被欲望污染的魔法，究竟能绽放出怎样的光。

“你的执念，倒是清晰。”那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不过，仅仅重来一次，似乎还不够有趣。”

沐玄的意识微微一凝，不明白这话语中的深意。

“你可知，你研究的魔法本源，与神界的力量，本就同源？”那声音缓缓道，“智慧神收回净化之心，是失望，却也留了一线生机。而我，倒是想看看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沐玄的意识发出微弱的询问。

“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你去一个特殊的时代——有神之子存在的时代。”

神之子？

沐玄的意识猛地一震。他曾在古老的典籍中见过这个词，那是传说中神与凡人结合的孩子，拥有神明的血脉，却又带着人间的温度。典籍上说，神之子的降临，往往伴随着时代的剧变。

“是的。”那声音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饶有兴致，“她是神的孩子，在神界被众神宠爱长大。她的母亲是神，父亲是人间帝国的皇帝。她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又纯真无邪。”

沐玄沉默了。他能想象出那样的存在——纯净、强大，像未被触碰的初雪，与他所经历的黑暗截然不同。

“我想看看，神界小公主和最强魔法师相遇，会有什么样的故事。”那声音轻笑起来，“怎么样，沐玄？要不要换个名字，换个身份，去赴这场有趣的相遇？”

最强魔法师……吗？

沐玄想起自己被黑魔法反噬的弟子们，想起那片被污染的大陆，想起智慧神失望的眼神。

若能以全新的身份，守护一些什么，或许……也是一种救赎。

“好。”他的意识轻轻应道。

“那么，从现在起，你便是林烬言。”

随着这句话落下，无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点微光。那光芒越来越暖，像初生的太阳，包裹住他的意识，将所有的疲惫、悔恨、不甘，都渐渐抚平。

……

帝国的大祭司府邸，今夜格外安静。

接生的侍女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对着等候在外的大祭司躬身道：“祭司大人，是个男孩，很健康。”

大祭司点点头，走进房间。摇篮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安静地躺着，眉眼紧闭，小小的拳头攥着，呼吸均匀。他没有像其他婴儿那样哭闹，只是在感受到有人靠近时，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大祭司俯身，看着这孩子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是他偶然收养的孩子，生身父母不详，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与这孩子有着莫名的缘分。

“以后，你就叫林烬言吧。”大祭司低声道，声音温和。

摇篮里的婴儿似乎听懂了，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婴儿体内，住着一个来自过去的灵魂。

那个曾是魔法创始人的灵魂，在沉睡了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婴儿的懵懂，只有历经沧桑的沉静，和一丝藏在深处的、等待着什么的……期待。

窗外，月光穿透云层，落在摇篮边，温柔得像一层薄纱。

属于林烬言的时代，开始了。

塔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