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心中暗自纠结，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游梦仙枕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不知该不该向眼前之人吐露半分。
柴胡此人，曾是楚楚最为头疼的手下之一。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剑眉星目，时常惹得小宫娥们面红耳赤地递来荷包手帕。更因着比旁人机灵几分，骨子里总带着些不服管教的桀骜。
唯独一点，此人对亲情看得极重。家中父母早亡，只余他一人拉扯着患有心疾的幼妹艰难度日。当年楚楚知晓后，亲自寻医问药，又时常接济，这才让柴胡安分下来，真心认下了她这位上司。
“怎么看出来的？”楚楚稳住心神，轻声问道。
柴胡略一迟疑，目光低垂，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卑职还记得，有一回因不熟悉宫中地形，集合迟了片刻，您罚卑职模仿青蛙跳了一百下……那时您告诫卑职，熟知宫中每一条路径，是护卫最基本的要求，攸关性命，也攸关职责。”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坚定，“所以，卑职觉得……这宫里或许有人会迷路，但您绝不会。”
楚楚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真是言多必失，往日训诫如今竟成了破绽。
“娘娘在找什么？”柴胡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诚恳，“卑职……可否能为您效劳？”
“柴胡，”楚楚凝视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的试探，“我可以信任你吗？”
柴胡闻言，当即躬身抱拳道：“娘娘，柴胡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唯有一个靠参片黄芪续命的小妹。若不是您这些年一直暗中接济，她早已……任何人都可能会出卖您，但是柴胡绝不会。”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宫墙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
楚楚心中触动，终是开口：“你们近日巡逻时，可曾在那附近见过一只遗落的玉枕？”
楚楚比划了一下，“看起来并不起眼，就是一只很普通的枕头。”
“玉枕？”柴胡蹙眉深思，片刻后笃定地摇头，“回娘娘，卑职从未见过此类物品。”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楚楚，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是宿命。
楚楚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萧索：“算了，这件事情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你就当我从来没有提过，也不用刻意去找。”
“是！”柴胡郑重应下，“柴胡以性命起誓，今夜之事，绝不出我之口。”
柴胡执灯，恭敬地将楚楚护送回乾清宫。
远远便看见宫门口灯火通明，小平领着几个小宫女正焦急地张望，险些就要去寻锦衣卫帮忙找人了。
“娘娘！”小平一眼看见楚楚，几乎是小跑着冲过来，眼圈瞬间就红了，“您去哪儿了？真是吓死奴婢了！”
她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怕别的，而是怕极了娘娘像当年在燕王府时那样，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
陛下离宫时丢了个宠妃，那真是天都要塌了。
“怕什么？”楚楚勉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是瞧见几只萤火虫，追着玩了一会儿，不小心迷了路而已，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娘娘您吓坏小平了……”小平抽噎着，忙不迭地道：“娘娘，糖桂花羹一直给您温着呢，熬得糯糯的，沐浴的香汤也备好了，殿里还依您的习惯，燃上了新调的玫瑰凝香，奴婢伺候您沐浴解乏吧？”
“知道你最是周到细心了。”楚楚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她不经意地回眸，朝远处侍立等候的柴胡微微颔首，递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才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步入温暖的殿阁。
夜深人静，楚楚沐浴过后，独自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殿内弥漫着玫瑰的温润甜暖的香气，她却毫无睡意，心绪纷乱如麻。
姚广孝那玄妙莫测的谶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她这个曾经坚信唯物论的现代人，竟第一次对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命运感到了深深的敬畏，甚至生出几分“一切随缘”的悲观怅惘。
如果那只枕头真的属于她，或许有一天注定会回到她的身边吧……
……
暮色四合，殿内早已点燃了烛火，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洒满每个角落，将紫檀木家具映照得温润如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暖香气息。
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与室内暖烛交融，营造出一片宁谧温暖的天地。
朱棣风尘仆仆，并未令宫人通传，而是带着一身未散的征尘与深切的思念，径直踏入宫中。
他抬眸，一眼便望见楚楚正临窗而立，微微踮着脚尖，专注地修剪着一盆兰草。她身姿窈窕，侧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娴静温柔，纤细手指轻巧地拂过碧绿叶片，全然未察觉他的归来。
朱棣不由得驻足门边，静静凝视。一路奔波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她专注安宁的身影悄然涤荡干净。
他缓缓开口，嗓音因长途跋涉而略带沙哑，却浸满了不容错辨的思念与缱绻柔情，“如眉，我回来了。”
楚楚闻声，蓦然回首，手中的银剪“哐当”一声轻落在窗台上，待看清来人，她眼中霎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彩，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明媚笑意：“你……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朱棣走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楚楚亦含笑将手放入他温暖宽厚的掌心，指尖还带着沾染的些许植物清气。
朱棣轻轻握住，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牵着她一同走向内室。
“想给你个惊喜。”他语气低沉而温和，“一路疾驰，只盼着早些见到你。”
两人携手步入暖阁，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朱棣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缎包裹的方正物件，递到她面前，目光含着隐隐的期待，“打开瞧瞧。”
“还有伴礼啊？”楚楚惊喜地脱口而出，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
“何为‘伴礼’？”朱棣微微挑眉，流露出些许疑惑。
楚楚眨了眨眼，接过那锦缎包裹，指尖灵活地解开系带，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就是……伴随着你归来的一份心意嘛。快让我看看是什么？”
锦缎滑落，露出一只做工极为精巧的木盒。揭开盒盖，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奇巧物件，一个澄澈透明的琉璃浅盏，盏底细腻地铺着一层彩色的细沙与不知名的晶莹粉末，旁边还配着一支小巧的玉壶，壶中盛着清水。
“这是……”楚楚好奇地看向朱棣。
“此物匠人称其为‘流沙幻画’。”朱棣解释道，眼底带着一丝得意，“我见其巧思非凡，意境悠远，想来你会喜欢。”他示意她将玉壶中的清水缓缓注入琉璃盏中。
楚楚依言，小心翼翼地将清水注入。霎时间，盏底的彩色细沙与粉末遇水开始缓缓流动、沉淀、交融，随着水波的微漾，自行勾勒出一幅朦胧变幻的江南山水画。远山烟雨，流水孤舟，景致随着每一刻微妙流转，从未静止，美得令人窒息。
楚楚忍不住低声惊叹，完全被这巧夺天工的景象吸引住了。她俯身细细观赏，眼眸中倒映着水中流转的万千气象。
朱棣看着她孩童般惊喜专注的侧颜，一路风霜尽数化为心满意足的温柔。殿内烛火噼啪轻响，玫瑰暖香氤氲流淌，一室温馨，悄无声息地将两人紧紧环绕。
楚楚正俯身惊叹，忽觉他炽热胸膛贴近后背，一双臂膀环拥而来。温热的唇轻吻她耳畔，气息灼灼：“这些时日，念你甚深……”
话音未落，朱棣已将她轻轻转向自己，烛光下他眸色深沉，指腹摩挲她脸颊，俯身便吻住那微启的朱唇。这个吻带着旅途风尘的急切，缱绻绵长，竟顺势卷起她羞涩的丁香小舌，惹得她轻颤着软倒在他怀中。
他臂弯收紧，将人更深地按入怀抱，兰草清气与玫瑰暖香交融一体，烛影摇红间唯闻喘息渐浓，满室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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