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来访者

凛老师实际上很少会出入夜色，每次来都会带上别的人，如果不是女性朋友，就是介绍来夜色工作的年轻男子。留意到这件事后，慎一便细心地观察起那些被带来的年轻男子，他们大都个子很高，身材也能一眼看出锻炼过的痕迹，另外，他们的脸都很漂亮，很适合银色的发色。夜色的每个服务生不是都会像冬木一样，出于和慎一保持一致的考虑在方方面面做到令外人难以分辨不同之处，但他们让慎一的伪装变得容易许多，这就是老师的用意。

“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学习和你一样的，在我这里工作，自己学会这件事吧。”慎一不是傻瓜，这个女人即便不清楚地讲出来，他也能领会。

慎一的发色不是天生的银色，刚刚从宅邸被赶出来的时候，他把头发全部染成了黑色，但他很快就注意到，这样的伪装是毫无意义的。自小生活在宅邸里的他从来没有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金色的头发会让他成为异类。在根根分明的黑色发丝下，贴近头皮的金色发根却让自己显得突兀，这让感觉到自己没有容身之所的慎一意识到了自己的空白，在自己的身上，不是缺失了某种东西，而是和己身紧密相连的地方出现了空白，而以前的自己却毫不自知。

母亲，对慎一来说，这是一个禁忌的词汇。一个词汇被当作禁忌，并不是说不能被提及，而是不能被提起它真正的意味。慎仁的母亲是宅邸的女主人，那么，她的确就是慎一的母亲。在宅邸的下人面前，在出入宅邸的随行人员面前，在父亲的面前，慎一必须称呼慎仁的母亲为母亲，但是，真正有切身关系的人却从来不是这样认为的。

“慎一，我从你那里得到了身为母亲而应获得的尊重，但是，只有我们的时候，称呼我为夫人。”一日，在只有夫人、慎仁和慎一三人的早膳的席间，慎仁的母亲头也没抬地对慎一吩咐到。

在席间，慎一第一次从胸腔中发出那些字眼，他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是，我知道了，夫人。”他做不到默不作声，因为他明白，他必须出声。那个席间，不只有慎仁的母亲和自己，慎仁也在，年幼的慎一做不到像小孩子一样赌气撒娇，表现出孩子的样子。

用过早饭后，哥哥慎仁在两人去父亲书房的路上拉住了慎一，他贴近慎一的身旁，低声对慎一说：“慎一，忘记母亲的话吧，只在只有我们三人的时候，想起来这样做便可以了。”慎仁拍了拍慎一的肩膀，径直走到了慎一的前面，他头也不回地停下了脚步，对身后的慎一大声说道：“慎一，父亲在等我们。”

慎一从来不知道母亲的事，他也好像没有向父亲问起过这个问题，但是，慎仁那天的话让慎一明白，他要忘记母亲，把那个词汇当成自己的禁忌。

那一天，当慎一想起慎仁对他讲过的话的时候，慎一把头发染成了银色，就连紧贴着头皮的每一寸都被漂染成了近乎于苍白的颜色，从皮肤传来的疼痛感灼烧着头皮，它们让慎一变得清醒，慎一想起了母亲，这个词汇如此美丽，可对于慎一来说，记忆的空白只能刺痛自己的心，他一点儿也不清楚母亲的事。

“真是可怜的人，我要是你，我会离开这地方。”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眨了眨眼睛，就像她真的觉得慎一会这样做一样。

“不过，我可不是你，你愿意在我这里好好做，我也无话可说。”老师说着，冲夜王暧昧地笑了笑，夜王站在酒柜前，两只眼睛看向手中的杯子，就像一名忠实的听众，忘却了自己的言语，只是做着手上的工作。

“我会做你让我做的工作，但是，我被介绍到这里，仅是得到庇护只会成为废物。我需要知道自己真正的用处。”慎一没有反驳老师的话，他说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我说过，你被锻炼得不错，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夜王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用两只手臂撑住了桌子，倾身向前，一向和善的脸上露出了一反常态的表情，眼中不同一般的光就像凌厉的刀刃，冷酷而深沉，坚定的话中隐含着强有力的魄力。

夜王不关心更多的事，他说过，他只做分内事，对夜王有所指望是错误的。

“我当然明白了，好好利用你的时间吧。”老师发出了轻声的嗤笑，轻浮的笑声飘荡在只有三人的房间内，却无法打动慎一。这个女人至少说了实话，我必须好好利用自己的时间。

已经过去五年了，慎一手中拿着待会儿要戴在脸上的假面，只想点燃一支烟，这个时候，冬木闪身进入了更衣室，从身后开口打断了慎一。

“慎一，我有一种预感，你差点又要被我逮到在更衣室吸烟。拜托，这是第几次了，我的身上净是你的烟味！”冬木不耐烦地靠在了慎一右手边的柜子上，把领子靠近了慎一，继续抗议道：“不要再做了！如果不相信的话，你自己闻闻看！”

慎一完全没有看向冬木，只是整理了自己的衣领，他甚至偏过头去，转身避开了冬木，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淡定地说：“冬木，我不能理解你，这东西只能让你变得好闻。”说着，慎一慢慢扣上了手腕处的扣子，不经意地，他眼中竟浮现出，韩郁美在打火机映照下，蓝色火光中的面容。

“要烟吗，小子？”那个女人讲出这种话，真的忘记她当时的表情了，现在想来，自己还是要和这个麻烦的女人见面的。

“冬木，你太敏感了，我的烟闻上去不错的。”慎一扣上了另外一只袖子的纽扣，转过头看着冬木，这家伙明显是有事要说。

“说吧，有事找我？”

“老师刚刚来电话了，今天有重要的客人要来，让你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你小子给我认真起来！”冬木又变得聒噪起来，慎一想了想，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他只是问：“老师没说她会不会来吗？”这个女人，我这么久不出现了，她果真是一点儿解释都不想做。慎仁的事情，警察那边的事情，还有她提前给我的解幻剂，看来每一件事她都不想解释。

“你小子真是想多了，老师怎么会说！”冬木对着慎一唉声叹气，摇了摇头却安慰起了慎一，说道：“你还是赶紧回复工作状态吧。我啊，因为你，这段时间真是被夜王使唤得不得了！”

“冬木，去干活吧，客人在等了。”如果自己不是已经适应了这个家伙，真想把耳朵捂上。

慎一走到吧台前的时候，夜王一如既往地在擦拭酒杯，夜王对慎一点了点头，没有交谈的意图。慎一却迎了上去，对着无法停下手中工作的夜王说：“这种事情偶尔交给冬木去做，不好吗？”

夜王笑了笑，脸上还是和善的表情，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慢悠悠地回答慎一说：“如果有那么得力的助手的话，我也不想总是自己做这件事啊。”

慎一会心一笑，甚至勾起了自己的嘴角，却一句话也没有回应，他只是拍了一下夜王面前的桌子，转身离开了夜王。夜王不希望自己打扰到他，自己也还是有分内事要做的。

老师说什么来着，有重要的客人需要我好好接待，那便来看看吧。

两个小时过去了，慎一还在等，冬木已经坐在了客人的座位上打着呵欠，夜王依然默不作声，慎一却对他在做些什么没有了兴趣，比起刚刚，他反而越发地专注起来，看来，今晚的客人的确不是什么普通人呢。

慎一的手表放在了衣柜里，这间酒吧也没有墙上的挂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慎一却只能依赖自己的直觉判断过去了多少时间，今天的客人需要那个女人指名自己好好接待，还要耗费自己的耐心，应该不是慎仁的人，那么，自己已经大概知道来者是谁了。

当一位身穿黑色皮革长衣的青年男子推开了夜色的大门，慎一的注意力却在男子身后戴着黑色软呢帽，身穿大衣的男人身上，直到青年男子恭敬地立于门旁，一只手扶住大门，向那位欠身鞠躬，恭请男人移步进入房内，慎一才看清男人的脸。

“别来无恙，老管家，你看上去状态不错。”慎一开心地笑起来，见到这位来访者之后，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来者快步进入了室内，看着身后的青年男子合上了夜色的大门，这才抬起头来，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将它拿在手上，一边递给身后的男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慎一，面带慈祥地回应道：“小少爷，好久不见了，您看上去越来越像老爷了，天气凉了，戴上帽子会让我暖和许多，还是被您一眼认出来了？”

慎一恳切地点了点头，却十分自然地笑着说：“老管家，我当然认得出来，但是，我猜到来的人会是你。”

老管家不慌不忙地走向了吧台，向着夜王无声地点了点头，身后的青年男子正欲靠前，老管家却摆了摆手，随即招呼慎一说：“小少爷，陪我坐坐吧。”

慎一没有拒绝，只是瞥了一眼刚刚冬木坐的座位，那个家伙已经离开了房间，不知道去了哪里。

慎一安心地坐在了老管家旁边，甚至没有注意身后的青年男子和做起准备工作的夜王，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老管家的来意。

“小少爷，您既然猜到会是我来，那您是否猜出谁让我来的？”老管家也没有太多寒暄，直接进入了慎一最为关心的正题。

“不是慎仁，这我猜得到。难道，是父亲吗？”慎一绷紧了脊背，正襟危坐起来，却刻意地放缓语气询问起老管家是不是为了父亲来见自己。

“不是老爷，我是为慎仁少当家的事而来，但是，拜托我的人却不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