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左直拳击出,试探性地敲击在沙袋中部,沉闷的回响在寂静中荡开。他感受着沙袋的重量和回弹的力度,肌肉记忆在苏醒。
“砰!” 右勾拳跟上,力道加重,沙袋猛地向一侧晃荡开去,帆布表面被砸出一个明显的凹陷。
“砰!砰!砰!砰!”
组合拳开始了。左右开弓,速度骤然加快。拳峰与粗糙坚韧的帆布表面高速摩擦,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汗水很快从他紧绷的额角渗出,汇聚成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滴落在深色的拳套表面,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不断晃动的沙袋,仿佛那不是死物,而是一个需要全力应对的对手。每一次出拳都凝聚着力量与精准的控制,腰腹的核心肌群随着每一次拧转、发力而绷紧,像蓄满力量的弓弦。肩膀、手臂的肌肉线条在动作中贲张起伏。这不是漫无目的的发泄,更像是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一种对肌肉记忆和身体反应速度的日常打磨与维护。沙袋像一个沉默而忠实的陪练者,承受着他规律、有力、毫不松懈的冲击,用一声声沉闷的回响作为唯一的回应。
过了许久,持续而富有节奏的击打声才渐渐停歇。王楚钦停下动作,胸膛微微起伏,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彻底打湿,黏在皮肤上。他解开缠绕在腕上的绷带,一圈圈松开,随手扔在矮凳上,接着摘下手套,也丢在一旁。走到冰箱前,拉开冷藏室的门,一股冷气涌出。他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拧开盖子,仰起头,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冰凉的液体大口灌入,冲刷着喉咙的干渴与运动带来的燥热,带走大半疲惫。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放下空了大半的水瓶,沙发那边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清晰地跳动着“秦指导”三个字——花滑队的副总教练。
王楚钦用手背随意抹了下额头上还在冒的汗珠,走过去拿起手机接通:“秦指。”
电话那头传来秦指导清晰沉稳、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的声音。王楚钦安静地听着,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小区里已经热闹起来,晨练的老人慢悠悠打着太极,有人牵着狗绳遛狗,身影在绿植间晃动。电话持续了几分钟,王楚钦偶尔简短地应一声“嗯”或“明白”。最后,他说:“行,我下午过去一趟。” 然后结束了通话。
他放下手机,径直走进浴室。很快,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几分钟后,他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几乎是同时,门锁传来钥匙转动、拧开的熟悉声音。
徐清禾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空气回来了,脸颊被运动蒸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几缕额发被汗水打湿,服帖地粘在光洁的额角。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运动后的兴奋光彩,整个人仿佛还裹挟着冰场特有的那股清冽、微甜的寒气,一进门就冲散了室内的沉闷。
“回来啦?”王楚钦正拿着一条干毛巾擦拭着湿发。
“嗯!”徐清禾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轻快和微喘,一边弯腰换鞋一边迫不及待地说,“就随便滑了几圈,真舒服!感觉浑身的筋骨都抻开了!透亮!” 她踢掉运动鞋,趿拉上拖鞋就往厨房吧台冲,“渴死了……咦?你煮咖啡了?” 她小巧的鼻子用力嗅了嗅,捕捉到了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尚未完全散去的焦苦香气。
“嗯,刚冲了一杯。”王楚钦指了指吧台上那个黑色的咖啡壶,壶口还隐约飘散着一丝极淡的热气。
徐清禾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温水,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大半杯,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爽的刺激感。她满足地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干渴的喉咙终于被滋润了。她放松地靠在吧台边,看着王楚钦擦头发:“秦指刚是不是打电话了?我好像听见你说话的声音。”
“嗯,”王楚钦把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下周表演滑的队形,他们微调了一下其中一个托举衔接的部分,想让我下午过去看看三维模拟图,提提意见。”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能涉及到你那个位置的进入角度和承重分配,需要调整。”
徐清禾的眼睛立刻像被点亮的星辰,来了精神:“真的?改成什么样了?难不难?是不是视觉效果更酷了?是不是能抛得更高?”她连珠炮似的发问,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下午看了三维图才知道具体细节。”王楚钦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抬起手,用微糙的指腹蹭掉她鼻尖上不知何时、在哪里蹭上的一点浅浅的灰色印迹,“滑得开心?”他问,目光落在她红润生动的脸上。
“开心!”徐清禾眉眼弯弯,笑意从眼底漾开,像投入石子的湖面,“就是张雯那家伙,嘴上信誓旦旦说不练新动作,纯玩!结果自己偷偷摸摸试了个一周半跳,”她忍不住笑起来,模仿着张雯的样子,“你是没看见,摔得那叫一个结实!‘咚’一声,屁股墩儿差点把冰面砸出个坑来!我和晓蕾笑得差点在冰上劈叉!她自己爬起来还龇牙咧嘴地揉屁股,笑死我了。”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冰场上的小插曲,手舞足蹈,神采飞扬。
王楚钦安静地听着,看着她因为运动而格外鲜活明亮的脸庞,红润有光,连细小的绒毛都仿佛在晨光里跳跃。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关于下午工作的些微思绪,也被她这生动的讲述冲淡了。
“饿不饿?”他问,目光扫过她平坦的小腹,“早饭那点面,估计早消化完了。”
“嗯…有一点……”徐清禾摸了摸肚子,诚实地点点头,“不过刚运动完,不太想吃油腻腻的东西,感觉有点顶。”
王楚钦没说什么,转身拉开冰箱冷冻室的门。冷气溢出,他精准地从里面拿出一袋冻得硬邦邦的吐司面包,又拿出几个圆滚滚的鸡蛋。“简单点?”他征询地看向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好!”徐清禾立刻点头,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凑过去,“我帮忙!煎蛋我来负责!”她主动请缨,带着点跃跃欲试。
王楚钦没反对,把平底锅递给她,自己则拿起面包和刀,走到砧板前准备切吐司。徐清禾在锅里倒了浅浅一层油,拧开炉火。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油温渐渐升高,锅底中心开始泛起细微的涟漪。她拿起一个鸡蛋,在锅沿小心地磕了一下,蛋壳裂开一条缝,两手拇指一掰,“滋啦——”一声脆响,透明的蛋清瞬间滑入热油,边缘迅速凝结变白,卷起一圈诱人的、带着细小气泡的金黄焦边。中间那团颤巍巍、橘红色的蛋黄,像一颗不安分的小太阳。她拿着锅铲,有点紧张地盯着,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生怕一铲子下去就把那完美的溏心蛋黄戳破了。
王楚钦切好吐司,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他走到徐清禾身后,很自然地伸出手,干燥温热的掌心覆在她握着锅铲柄的手背上。他的手臂带着她的手腕轻轻向上一抬,锅铲的薄刃稳稳地滑入凝固的蛋清下方,紧贴着锅底。接着,手腕灵巧地向上一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一个边缘焦黄酥脆如蕾丝、蛋黄圆润饱满、颤巍巍却丝毫未损的完美煎蛋,就这样轻松地翻了个身,稳稳地躺在锅的另一边,滋滋作响,散发着诱人的焦香。
“哇!”徐清禾忍不住惊叹出声,扭头看他,“怎么你一弄就这么简单!跟变魔术似的!”
“火候。”王楚钦简短地说,松开了手,退开一步,把舞台交还给她。
徐清禾学着他的样子处理第二个蛋,虽然动作稍显笨拙,锅铲下去时力道没控制好,蛋黄晃了晃,差点流出来,她手忙脚乱地补救,总算也勉强成型了,只是边缘不如第一个那么规整完美。两人配合着,很快,两盘简单却看着很舒服的煎蛋吐司就做好了。金黄的煎蛋卧在烤得微焦、散发着麦香的吐司上,旁边还点缀了几片切得薄薄的红番茄,色彩明快。
他们重新坐回温暖的吧台边,享用这顿迟来的“早午餐”。窗外的阳光已经完全铺满了客厅的地板,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凉意。
吃完,徐清禾主动收拾起盘子去洗。水声哗哗,她仔细冲洗着碗碟。王楚钦则走到客厅角落那台立式空调前。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屋里的温度明显攀升,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粘稠,皮肤能感觉到微微的汗意。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对准空调,按下了启动键。
“滴”的一声轻响,空调内部发出轻微的启动嗡鸣。出风口的叶片缓缓地、无声地向两侧打开。一股强劲的冷风猛地从里面吹了出来!
这风力大得有些反常,带着一股……陈年灰尘被搅动扬起的呛人味道,还有一丝许久未用、管道深处散发出的、淡淡的、带着潮湿感的霉味?风力强劲得简直像个小型的鼓风机,吹得吧台上那个轻飘飘的空纸巾盒都“啪嗒”晃动了一下。
“嗯?”徐清禾刚关掉水龙头,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来,立刻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冷风直吹了个正着,激得她打了个哆嗦,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空调风怎么回事?”她抱着胳膊,皱起眉看向出风口,“怎么这么大劲儿?跟鼓风机开最大档似的!”她刚才洗碗时就隐约听到风声有点响,现在感觉更明显了。
王楚钦也微微蹙起眉,盯着那猛烈送风的出风口。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强劲的气流卷起了出风口内侧积聚的细小灰尘颗粒,它们像微型风暴一样在光线中狂乱地飞舞、盘旋。他拿起遥控器,修长的手指按向风速调节键。液晶屏上的档位显示从“强劲”跳到了“中风”,再按,跳到了“微风”。
可是,出风口吹出来的风,依旧带着那股蛮横不讲理的力道,呼呼作响,猛烈地冲击着前方的空气,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冷气倒是十足,带着刺骨的凉意,很快就把客厅的温度拉低了好几度,裸露在外的皮肤能明显感觉到寒意。
“是不是坏掉了?”徐清禾走到空调正下方,仰起头想仔细看看出风口内部,却被那强劲的冷风直直吹在脸上、脖子上,吹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不得不抬起手臂挡在脸前。“嘶…好凉!这风吹得人脑仁儿都发紧!”她缩着脖子,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而且这味道……真的不太好闻。”那股灰尘混合着淡淡霉味的气息,在强风的推送下,更加清晰地钻进鼻腔。
王楚钦没说话,眉头锁得更紧了些。他再次拿起遥控器,这次,指尖直接、果断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关闭键。
嗡鸣声戛然而止。
那股猛烈、蛮横、带着异味的冷风也瞬间停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客厅里一下子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但这安静只持续了一瞬。刚才被冷风粗暴驱散、压制的闷热感,如同退潮后又迅速回涌的海水,正缓慢地、无声地重新聚拢回来,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带着初夏阳光晒过的暖意,甚至开始有了一丝粘腻。而那股若有若无、令人不适的灰尘和霉味,失去了强风的裹挟和稀释,反而变得更加清晰、顽固,幽幽地弥漫在重新变得温暖(甚至开始闷热)的阳光里,像一张看不见的、带着陈腐气息的网,悄然笼罩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