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灯光晕染着镀金雕花装饰的礼堂,深红色的天鹅绒布上波光粼粼。贺红玲握着琴弓的手轻颤,指尖残留着更换礼服时沾染的玫瑰花香。
时间流逝带走的不仅仅是美貌青春、野心天赋,还有她为曾挣扎过的一切。
这是她最后一次登上卡内基音乐会的舞台,琴盒里的那把小提琴曾陪她熬过了很多很多年,就算养护的再好,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聚光灯骤然亮起,弓弦相触的刹那,维塔利《恰空》的颤音化成一片忧郁的海,琴身共振的嗡鸣不断循环往复,继而更迭变换,眼花缭乱的演奏技巧赋予音符力量,仿佛能够冲破沉抑的悲痛,焕发内在蓬勃的超越痛苦的力量和生机。
弹奏间,汗珠沿着锁骨滑进礼服边缘,手腕的每一次扭转都牵动台下压低的呼吸。父亲死去时嵌着茧子的双手牢牢抓住她,修长苍白,黯淡无光的双眼在留下空洞苍白的遗言后,再不曾一刻放在她和母亲身上,他终生和小提琴作伴,也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艺术。
之后,生活的苦难随着母亲身体的病痛倾斜在她的肩膀,压塌了她的脊梁。理想国度逐渐远去,权衡成了她行为处事的一种方式。
C大调响起。她听见面对着晓梅的自己,带着兴奋和一丝丝纠结勉强地反问,在听到晓梅的回复后,亲口说的一个字“好”。
下一秒,她看到自己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即将远去的火车上,正对春生挥舞的手却匆忙握住锋利的刀刃,鲜血和疼痛在皮肤表面游走泛滥。
她承认,在那一刹那,感性胜过了理性。可惜生活具有流动性。
F大调转折起伏。她恍惚自己坐在充满艺术气息的咖啡厅里,国华的脸上带着早期记忆中的讨好和终于找到共识的庆幸,高端艺术性的勾当刺痛着她的心脏。耳边嗡鸣声延续不断,春生悲伤的挽留、利益为上的背叛成了经年困住她的荆棘,每跨一步,鲜血淋漓。视线在温暖的氛围感中愈发迷离,咖啡厅变成了散发金属冷质感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叶妈妈推开,她端着一碗坐胎的汤药要求她喝下去,苦涩麻痹了她的思绪。
复弦演奏迎来曲目的终结。
她拿出离婚协议,平静地写下自己的姓名,决定放弃眼前的须弥,手指轻轻抚摸着琴弦,她在心里祝贺自己终于脱离金丝打造的牢笼。滑冰时的那件衣服被从衣柜里拿了出来,还保留着当初的样子。
阳光下的冰刀轮转,她重演着第一眼的剧目,沧桑的眼睛凝视着春生,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最后,她抛弃缺乏锚点的故土和喜悲交杂的过去,跨过遥远的海洋,在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
“叮———”
曲目结束的最后一个音节奏出,使用许久的琴弦也随之崩断的彻底,所有音符扭曲成黑洞。
贺红玲的四肢发软,手中的小提琴摔在地上,断成了两半。身体向后倾倒时,光亮的琴盒照映出一张眼角布满细纹的脸,焕发新生的生命力在这副即将离开人世的躯壳中昙花一现。
观众的喝彩和惊呼被嘴角渡进来的温热液体吞没,她终于沉入熟悉又寒冷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