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的凉意浸着草木的清涩,阴翳里的蝈蝈藏在叶底,吐出细碎的鸣响,像谁在暗处轻叩指尖。天空中,月亮被薄云裹着,漏下的光朦胧如纱,将下方的树木与建筑揉成模糊的剪影,静谧里透着几分说不清的幽深。
身后的脚步声如追魂鼓,踏碎了夜的沉寂。贺章半扶半搀着影晰骨,慌不择路间已被逼至松柏府的高墙下,情急中瞥见侧门虚掩,两人踅身躲进了府内花园。未等喘匀气,前方的月洞门后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正是松福,由丫鬟轻扶着缓步而来。她面容精巧如瓷,肤色却透着病弱的苍白,眉弯似新月,眼眸像蒙了雾的秋水,一阵轻咳不时从唇边溢出,衬得那抹苍白里添了几分易碎的娇弱。
“谁?”贺章的声音陡然绷紧,惊破了花园的静。他猛地转头,腰间长剑“铮”地出鞘,寒光直逼来人眉心,鬓边发丝因急促的动作凌乱飘拂。松福与丫鬟猝不及防,齐齐后退数步,眼底瞬间涌满惶恐。
待看清对方模样,双方皆愣住了。松福下意识抬起纤手,用绣帕掩住唇角,诧异在眸中翻涌;贺章见是她,紧绷的肩背骤然松弛,缓缓收回了长剑。可身旁的影晰骨再也撑不住,喉头一阵腥甜猛地翻涌,“噗”的一声,鲜血溅落在青石板上,绽开刺眼的红痕。
贺章心尖狠狠一缩,忙俯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影晰骨气若游丝,指尖却死死攥着贺章的衣袖,喉间溢出的血沫沾湿了衣襟:“别……别管我……走……”
松福望着他濒死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当即决断:“快,抬他去我房中!”她示意贺章与丫鬟合力扶人,自己则强忍着喉间的痒意,在前头快步引路。
行至绣房门口,松福对廊下守着的另一名丫鬟低声吩咐:“速去取我的‘凝血散’和‘护心丹’,再让人把花园的血迹清理干净——就说我夜间咳疾犯了,吐的血。”
丫鬟应声疾步而去。贺章扶着影晰骨踏入松福的闺房,屋内陈设雅致,百合熏香袅袅缠在梁柱间,与她病弱的气质浑然相融。他将影晰骨轻轻放在铺着软褥的床上,转身对着松福深深一揖:“松姑娘,今日大恩,贺某没齿难忘。”
松福玉手轻摆,语气淡然,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念及月阳山旧情,这些客套话便不必说了。”
贺章垂眸,声音沉得像浸了水:“抱歉,当初是我骗了你,利用了你对我的……情意。
松福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怨怼,只剩释然的轻淡:“都过去了。”
贺章从怀中取出三只莹润的玉瓶,递到她面前:“这里有几颗‘回元丹’,是修炼时用的高阶丹药,对你调理身体有益,你收下吧。”
松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眉眼轻弯,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双手接过玉瓶:“多谢贺公子。”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影晰骨苍白如纸的脸上,语气凝重,“不知二位为何会在此处?看他这般模样,似是身中剧毒,这伤势……怕是凶多吉少。”
贺章的心猛地一沉,急切追问:“松姑娘可有办法?”
与此同时,离家不远的东边山腰,夜色比山脚沉得更快,墨色顺着桑树枝桠往下淌,把叶片上的细绒毛染成了暗纹,连空气里都浸着桑林的清苦与泥土的腥潮。梦晏攥着竹篮走在最前,镰刀偶尔勾过枯桠,“咔嗒”的轻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像在叩问暗处的什么。“都紧跟着,这片坡陡,桑叶挑靠里的摘,别贪多。”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散了山间蛰伏的东西。
妙县在后头应着,伸手扶住差点踩空的烨儿,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脚下看牢,昨儿刚下过雨,土滑。”妙画、景慧儿的竹篮已攒了半筐,雪婷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往寒宇身边凑了凑,夜的凉意让她脊背发紧;曲歌和璇儿则挨着粗壮的桑树干,借着天边漏下的一点微光,飞快地掐断桑叶的叶柄。
“这边有好的!”薰蓉的声音从斜下方传来,她瞅见坡底一丛桑树枝叶格外肥嫩,便悄悄挪了过去。脚下的腐叶突然“哗啦”一松,整个人瞬间往外滑,她惊得尖叫出声,慌乱中死死抓住了一棵老桑树的枝干,粗糙的树皮抠得指尖发麻,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襟。
竹篮摔在坡下,桑叶散了一地。薰蓉喘着气想稳住身形,目光却被树后暗处牢牢吸住——那里有团影子动了动,矮矮的,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轻了。一缕微光从枝叶缝隙漏下,刚好扫过那团影子:猫耳的尖俏弧度在光里闪了下,随即隐进更深的暗影;狐狸脸的流畅线条藏在黑夜里,只剩轮廓若有若无。
忽然,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轻轻扫过她的脚踝。薰蓉浑身一僵,低头看去,正撞见那截短短的尾巴晃了晃,黑白相间的毛色在暗处划出细微的反差,又倏地缩了回去。她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喊不出半点声音。
“薰蓉?你在哪儿?”梦晏的呼喊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焦急。
那团影子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桑林深处,只剩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像有什么在暗处屏息注视。薰蓉僵在原地,直到妙县和寒宇顺着声音找到她,才发现她抓着树干的手都在抖,脸色白得像纸。
“怎么了?摔着了?”妙县伸手扶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树后,只有散落的桑叶和湿漉漉的泥土,连个脚印都没有。
薰蓉张了张嘴,指尖仍残留着尾巴扫过的凉感,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东西太怪了,说出来,谁会信?夜色里,桑林深处又响起一阵极轻的响动,窸窸窣窣,分不清是风卷落叶,还是别的什么正跟着他们。梦晏把镰刀握得更紧了些,指节泛白,沉声道:“别捡了,都抓紧身边的人,咱们立刻下山。”
而此时的松柏府外,松渡望着空荡荡的花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刀的纹路,语气笃定:“他们跑不远。这松柏府外围是迷雾森林,岔路如蛛网,没有引路标记根本走不出去,眼下只有后山密道能通向外头——但那密道我们熟,他们未必能找到。”
烜刚站在一旁,想起自己那枚毒气丹,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冷笑:“放心,我那毒气丹是家传秘方,无色无味,沾着一点就伤内腑。中了这毒,就算能撑着跑,也绝出不了松柏府的范围。”
紫荆却有些心不在焉,抬眼望了望渐沉的天色,眉头轻蹙:“事到如今,追不追得上先另说。梦姐姐还在院里等着,要是回去晚了,她肯定会担心。”
松渡闻言,也意识到时辰不早,便不再执着于追查,转头对身后的仆从吩咐:“取两坛陈年佳酿来,送予紫荆姑娘带回去。今日多谢各位相助,改日我必登门答谢。”
江明一听有美酒,眼睛瞬间亮了,先前的紧张感一扫而空,忍不住搓着手笑道:“好啊!竟是陈年佳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回去正好和大伙儿尝尝鲜!”
紫荆无奈地瞥了眼雀跃的江明,接过仆从递来的酒坛,对松渡拱了拱手:“那我们先行告辞,松哥哥也早些歇息。”说罢,便带着江明、烜刚等人转身离开,夜色中,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松渡站在府门前,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渐渐沉了下来——他总觉得,今日这场风波,不过是个开始,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夜色浸着巷陌的凉,江明抱着酒坛走在最前,鼻尖几乎要贴到坛口,深吸一口酒香,眉梢都飘了起来:“哥姐儿们,你们闻这味儿——醇厚得能粘住舌头,要不咱们先替梦姐姐尝两口?就尝一口!”
紫荆走在他身侧,抬手轻嗅,酒气混着陈年的甘冽钻进鼻腔,她眼底掠过一丝松动:“确实是好酒,先前追查时也耗了力气,少喝些解解乏,应是无妨。”
“何止是好。”江皎快步跟上,指尖碰了碰酒坛外壁,声音里藏着惊喜,“比上次宴会上那些兑了水的佳酿强十倍,光是闻着,就知道入口准是绵甜的。”
“这……这样不太好吧?”妙洁攥着袖角,脚步慢了半拍,语气带着犹豫,“毕竟是松渡送予梦姐姐的,我们擅自喝了,怕是不妥。”
“嗨,有啥不妥的?”烜刚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酒坛,“这么两大坛,咱们就抿一丢丢,谁能察觉?再说了,一路折腾到现在,喝点酒松快松快,有何不可?”
江明早被酒香勾得心痒,当即停下脚步,找了处巷口的石阶坐下,拍开酒坛泥封。“咕咚”一声,琥珀色的酒液刚倒出半碗,甘醇的香气便漫了开来。众人本就被酒香缠得心神不定,此刻见了酒液,先前那点顾虑早被抛到脑后。
江明先灌了一大口,辣意顺着喉咙滑下,暖了四肢百骸,他眯着眼叹道:“痛快!这酒要是就着酱牛肉,能喝到天亮!”说着又给紫荆和江皎各递了一碗。
紫荆接过碗,浅酌一口,酒的绵甜在舌尖散开,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确实难得,上次喝到这么好的酒,还是三年前在舅舅家的寿宴上……可惜后来舅舅举家迁走,就再没见过了。”语气里藏着几分怅然。
江皎捧着白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温热的甜汤,细碎的热气熏得她脸颊慢慢染开一层薄红。她抬眼直直望着妙花,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轻声叹道:“真好看啊。”
妙花被她看得耳根发烫,忙用双手半掩住脸,声音细若蚊吟:“没有啦。”
周遭的人顿时笑闹着起哄,打趣的声音此起彼伏。江皎却不在意,转身从布包里摸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挨个分给众人,最后捏着一颗裹着金箔纸的巧克力,快步走到妙花面前递过去,眼底带着藏不住的认真:“喏,这个给你。巧克力是专门送给喜欢的人的。”
“喜欢?”紫荆挑着眉凑过来,故意拖长了语调。
江皎回头看了眼妙花,又转回来直直迎上众人的目光,语气坦然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好看的人我都喜欢啊,她最好看了。”
妙花指尖捏着那枚温热的巧克力,忍不住弯起嘴角,脸颊的红晕衬得她眉眼愈发娇俏,比碗里的甜汤还要动人几分。
一条大青蛇倏然窜过,马车猛地颠簸着停住。身着藕荷色罗裙的紫洁惊得花容失色,鬓边金步摇簌簌轻颤,她攥着丝帕失声惊呼:“啊!这里有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玄色劲装的烜刚身形矫健,墨发随动作微扬,他旋即从旁侧柳树上折下一根青枝,宽肩一沉便要挥打过去。那青蛇却怪异地一蹿,瞬间隐入树丛。
风波平息,众人重又围坐,案上酒盏轻晃。肤若凝脂的紫荆抬手拢了拢垂落的鬓发,玉簪映着天光,她轻声道:“这般大蛇倒是头回见。从前听母亲说,她去拜访远房亲戚时,那处傍晚常莫名出现群蛇,住了一晚便回来了。”
眉如远黛的紫洁接过话头,纤指无意识摩挲着青瓷酒碗边缘,语气添了几分忧色:“是啊,那日过后没几日,母亲就生了重病。”
身着水绿衣裙的妙花莞尔一笑,眼尾梨涡浅浅,她放下手中酒盏道:“巧了,我姥爷住的小村落也是如此。自从几位猎人打死了山里的野兔,傍晚就常有蛇出没,不仅啃食庄稼,有时还会伤人呢。”
几人醉态醺然地踉跄着回了庭院,恰逢梦晏正领着人用火炉烘干桑叶,竹匾里的桑叶泛着浅绿光泽,热气袅袅间,他素色衣衫衬得面容愈发清俊。
毒雯一袭绛紫劲装,身形利落如蝶,见几人步态不稳,当即快步上前;朝夕身着月白襦裙,鬓边银饰轻晃,也急忙伸手搀扶;谷鹄玄衣束带,眉峰紧蹙,稳稳托住险些栽倒的一人。
江明脚步虚浮,终是撑不住直直倒了下去。梦晏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指尖微凉触到滚烫的温度,他秀眉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喝得这般没分寸,竟烧得厉害。”说罢转头吩咐:“快些去煎一副退热的药来。”朝夕应声点头,与毒雯一同快步往后院药房去了。
此时,松福纤眉微蹙,心念转动间已有了主意,她转向贺章,素手轻捻着腰间系着的玉坠,轻声道:“不过想必有个人有法子,过两日我去拜访他问问。”
贺章眸中闪过一丝希冀,身形微倾追问:“福姑娘,这是寻到破解之法了?”
松福颔首,鬓边银流苏随动作轻晃,语气笃定:“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这些药,倒能暂且抑制毒素几日。”
“多谢姑娘!”贺章连忙作揖,又恳切道,“可否允我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松福闻言未语,只是抬眸望了眼远处的竹篱,长睫轻垂,将眼底的思绪掩了去,一时庭院里只剩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翌日清晨,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江明已清醒许多,脸色褪去了昨日的潮红,精神好了大半。
毒雯一袭绛紫衣衫立在床边,眉峰微挑,语气带着几分嗔怪质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竟喝得那般狼狈。”
江明挠了挠头,耳尖微红,支支吾吾道:“是……是不小心喝多了,下次定不会了。”
梦晏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素色衣袖轻摆,他将粥碗递到江明面前,声音温和:“念你是初犯,如今烧退了便好,这次便不追究了。”
正午时分,日头暖融融地洒在院落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一场热闹的“制药大会”正有序展开:寒宇、烨儿等人手持药杵,在石臼中反复捣药,“砰砰”声沉稳有力;紫兰、紫洁专注地转动药磨,将药材细细研磨成粉,簌簌落进瓷盆;怡愃、景慧儿则对照着药方,精准搭配着芡实、茯苓、焦山楂等药材——健脾的四神汤、消食的焦三仙、清热的夏桑菊凉茶,一份份配好的药包在桌上整齐排开。紫荆、雪梅和雪婷穿梭其间,细心整理着晾晒好的草药,确保每一份药材干净规整。
另一边的灶房里,梦晏、妙花、妙昙正忙着张罗午饭,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与药香交织在一起,格外温馨。待药材加工完毕,寒宇细心地将药粉、药包分装妥当,妙画便和江敖带着这些草药赶往集市售卖。傍晚时分,两人满载而归,卖药所得的钱,妙画打算用来为大家挑选心仪的布料。此时午饭早已备好,众人围坐一桌,伴着欢声笑语共享佳肴,疲惫也在热气腾腾的饭菜中消散。
夜幕降临,院落里的灯火亮起,大家又转去缝制衣裳。梦晏拿着布料询问雪梅:“雪梅,红色布料衬你,要不要试试?”雪梅笑着回应:“姐姐,红色很好,要是能添些其他颜色就更棒了。”“那是自然,不会是单调的纯色。”梦晏又转向雪婷,“婷儿生得好看,定要做件漂亮衣裳,喜欢什么颜色?”雪婷腼腆一笑:“姐姐选的都好,我都喜欢。”“梦姐姐!我要一件花衣裳!”毒雯蹦跳着凑过来,声音清脆。“好呀,大家都说说自己的喜好,我好照着做。”梦晏话音刚落,众人便争先恐后地开口,“我喜欢紫色!”“我想要浅蓝色!”……一时间,院落里满是热闹的讨论声。晚宴过后,一天的忙碌画上句点,大家各自歇息,院落重归宁静,只待次日的新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