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裹挟着花香,奈布·萨贝达第三次假装系鞋带,余光扫过空荡荡的长椅。
燕麦的碎屑还残留在石缝里,被晚霞染成细小的琥珀。七天前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说"明天这个时候"的语气,笃定得如同宣读圣经——可整整一周,广场上只有被风吹散的鸽羽,和奈布越来越长的散步路线。
"见鬼..."他踢飞一粒石子,惊起躲在灌木丛里的麻雀。退役佣兵不该被这种情绪困扰,但晚餐的土豆炖肉突然失去了滋味,等回过神来,双腿已经自作主张地走向这条种满梧桐的街道。
路灯次第亮起时,奈布决定放弃。或许那个自称杰克的男人本就是场幻觉,是伦敦雾里滋生的、专门戏弄退役士兵的精灵。他转身拐进小巷,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像是怀表合盖的声音。
"在找这个吗?"
熟悉的声音惊得奈布差点撞上墙角的牛奶箱。十步开外的煤气灯下,杰克正用皮鞋尖推着个牛皮纸袋,里头的燕麦沙沙作响。他今天没戴眼镜,灰绿色衬衫敞着最上面的纽扣,锁骨处晃着奈布绝不会认错的那枚弯刀领针。
"谁在找——"奈布硬生生咽下冲到嘴边的"你",改口道:"鸽子。"
"原来如此。"杰克弯腰拾起纸袋,袖口滑落的瞬间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腕,"可惜我们的羽毛朋友们最近在特拉法加广场发现了更好的餐厅。"他晃了晃纸袋,某种深红色的果干混在燕麦中若隐若现,"蔓越莓,从加拿大新鲜运来的。"
奈布盯着那截绷带。是旧伤吗?还是说这人也和自己一样,骨子里刻着无法痊愈的战场记忆?他的目光太过直白,杰克忽然轻笑出声:"被流浪猫挠的。上周三下午四点左右,就在您此刻站着的位置。"
上周三?那正是——
"您没出现的第三天。"杰克用受伤的手递来纸袋,奈布注意到他无名指有道陈年刀疤,"我猜您更想问这个?"
燕麦的香气突然变得浓烈。奈布接过纸袋的瞬间,指尖擦过对方掌心的茧,那种温度让他想起喀尔巴阡山脉的篝火。不知哪来的勇气,他脱口而出:"你跟踪我?"
"是观察。"杰克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另一只纸袋,这次飘出的是巧克力香气,"每天下午三点二十分,您会从梅菲尔区公寓出发;四点整在科文特花园买苹果——总是挑最左边摊位第二个筐里的;四点五十..."
"停!"奈布耳根发烫,手里的燕麦袋被捏得变了形。他应该感到冒犯的,可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情绪更像是...雀跃?
杰克突然向前一步。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笼住奈布军靴的鞋尖。"我弄错了两件事。"他声音低下来,怀表链子垂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第一,鸽子其实讨厌蔓越莓;第二..."铜铃"叮"地一响,"我高估了自己忍耐的限度。"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奈布的手背。低头看去,是张泛黄的明信片,背面用铅笔勾勒着梧桐树下的长椅,椅背上坐着个气鼓鼓的Q版小人——圆眼睛,乱翘的棕发,肩上还趴着只胖鸽子。
"上周的写生作业。"杰克的手指点了点小人怀里的东西,"漏画了您的匕首,补在..."
奈布突然抓住他手腕。绷带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战地医院里互相包扎的战友,但杰克脉搏的跳动频率分明在诉说另一种故事。巷子深处的面包店传来新鲜司康的香气,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喂鸽子的先生。"
"嗯?"
"苹果..."奈布松开手,把那张滑稽的画像塞进制服内袋,"...要配肉桂粉才好吃。"
杰克的眼睛在暮色中亮起来。怀表铃铛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发出清响,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当他们的影子终于在砖墙上重叠时,远处传来教堂钟声——
正好六下,是鸽子们归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