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管刺入皮肤的瞬间，云衡的尾巴猛地甩动，激起一片水花。季临川站在观察室的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保持面无表情。

"按住它！别让它乱动！"莫里斯·范德比尔特的声音刺耳地回荡在室内。两名身着防护服的研究员死死按住云衡的肩膀，第三个人正将针头扎入他手臂的鳞片间隙。

云衡没有发出声音，但季临川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微微颤抖的耳鳍。金色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直直盯着季临川，仿佛在质问：你就这样看着？

"够了！"季临川终于跨步上前，"你们已经取了五份样本，这远远超出研究需要。"

莫里斯冷笑一声："季博士突然关心起实验伦理了？"他示意研究员继续，"再取一份脊髓液，董事会要求的特殊分析。"

"脊髓液采样需要全身麻醉！"季临川一把抓住莫里斯的手腕，"你这是活体解剖！"

云衡的尾巴再次剧烈摆动，这次直接击中了一名研究员的防护面具。那人踉跄后退，针管掉入水中。

"该死的畜生！"莫里斯暴怒地转向安全主管，"杰克森，上电击棒！"

季临川挡在水池前："谁敢！"

观察室内剑拔弩张。杰克森的手按在电击棒上，犹豫地看着季临川："博士，别让我难做。"

"都出去。"季临川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我是首席研究员，在陈所长回来前，这里我说了算。"

莫里斯眯起眼睛："你会后悔的，季临川。"他甩手走向门口，"明天董事会将重新评估你的职位。我们走！"

当最后一名研究员离开后，季临川立刻转身看向水池。云衡蜷缩在最远的角落，银白色的鳞片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手臂上的针孔渗出淡蓝色的液体——人鱼的血液。

"让我看看。"季临川轻声说，跪在池边伸手入水。

云衡没有动，只是用那双受伤的眼睛看着季临川，眼神中的失望比任何言语都锋利。

"我很抱歉。"季临川的声音哽住了，"我试过阻止他们..."

水波轻晃，云衡缓慢游近，将受伤的手臂伸出水面。季临川小心翼翼地用消毒棉擦拭针孔，注意到云衡的皮肤异常冰冷。

"他们在水里加了什么？"季临川突然警觉，拿起水样检测仪。读数显示水中被掺入了大剂量镇静剂——难怪云衡的反抗如此微弱。

"这群混蛋..."季临川立刻启动水循环系统的紧急净化程序，"坚持住，我马上换干净的水。"

云衡突然抓住季临川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的嘴唇微动，发出几个气泡般的音节，然后剧烈咳嗽起来——人鱼的声带不适合在空气中发声。

"别说话。"季临川反握住云衡冰冷的手指，"保存体力。"

云衡摇头，固执地拉着季临川的手按在自己心脏位置。季临川感受到掌心下缓慢而沉重的心跳，接着是一阵微弱的震动——那种他们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

画面碎片涌入脑海：黑暗的运输箱、束缚带、手术刀...然后是满月下的海湾，自由跃动的人鱼群。最后是一个清晰的符号——圆圈被波浪环绕。"一起"。

"我明白。"季临川点头，"计划不变，满月那天。"

云衡的眼神柔和下来，他轻轻翻转季临川的手掌，将自己的指尖与之相贴。虽然隔着手套，季临川仍能感受到那种奇异的温度传递。

"还有两天。"季临川低声承诺，"我会准备好一切。"

云衡突然凑近，前额几乎贴上季临川的。这个动作如此亲密，让季临川瞬间屏住了呼吸。人鱼的眼睑半阖，金色的瞳孔在暗处微微发光，如同深海中的灯塔。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笼罩了季临川，仿佛整个人被温暖的洋流包围。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超越语言的连接。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眼时，云衡已经退回水中，只留下一串缓缓上升的气泡。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妍慌张地冲进来："博士！董事会紧急会议，他们要暂停您的研究权限！"

季临川缓缓站起，最后看了一眼水池中静静悬浮的云衡，转身时眼神已变得坚定："走吧，是时候摊牌了。"

会议室的空气凝固得能划出痕迹。十二位董事会成员坐在长桌一端，季临川独自站在投影仪前，身后屏幕显示着云衡的认知测试数据。

"数据不会说谎。"季临川的声音冷静而清晰，"A-07展示出的智力水平相当于人类青少年，情感认知甚至更为发达。继续这种侵入性实验已经不仅是伦理问题，更是潜在的犯罪。"

莫里斯·范德比尔特嗤之以鼻："它只是条聪明的鱼，季博士。根据现行法律，海洋生物不享有任何权利。"

"法律落后于科学发现，这不该是新闻。"季临川点击遥控器，画面切换到云衡使用符号交流的视频，"这是系统性语言，证明人鱼拥有文化传承。联合国海洋生物权利公约第12条明确规定——"

"够了！"董事会主席打断他，"季博士，你的立场已经影响专业判断。从现在起，A-07项目由克莱尔博士接手，你被停职调查。"

季临川面色不变："那么请允许我完成最后一项工作——A-07的健康评估。今天的采样可能造成感染风险，至少让我确保实验体存活到交接。"

经过半小时争论，董事会勉强同意了这个请求。季临川走出会议室时，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

林妍在走廊拐角等他，递过一个U盘："监控系统的后门程序，能循环播放前48小时的画面。还有您要的码头平面图和潮汐表。"

"谢谢。"季临川将U盘攥在手心，"这可能会连累你。"

林妍摇摇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我爷爷是渔民，他说人鱼是海洋的守护者。如果A-07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么帮助他是对的。"

夜幕降临，研究所逐渐安静。季临川用林妍给的权限关闭了观察室区域的监控，然后拎着一个防水背包走进室内。

云衡立刻从水中浮起，动作比白天敏捷许多——水中的镇静剂已经清除干净。他的目光落在背包上，耳鳍好奇地颤动。

"明天晚上就是满月。"季临川压低声音，从包中取出潜水服和呼吸器，"运输船会在十点到达码头，那时大部分警卫都会去帮忙。我们有两小时窗口期。"

云衡游近玻璃，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

"我已经在海湾准备了快艇。"季临川展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标记，"这里水深足够，远离航道，是理想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云衡正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出一个问号，然后指向季临川的心脏位置。

"你问我是否确定？"季临川苦笑，"我一生都在研究海洋生物，却从未真正了解过海洋。直到遇见你。"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笔记本上那些神秘符号，"如果这意味着放弃人类的一切...是的，我确定。"

云衡的眼睛在暗处闪闪发光。他做了个全新的手势：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然后缓缓向两侧展开，如同展开某种无形的礼物。

季临川突然感到一阵温暖的波动拂过全身，仿佛被阳光照射的浅海。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模糊地理解这个手势的含义——这是人鱼表达"信任"的方式。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季临川将手贴在玻璃上，"明天这个时候，要么自由，要么..."

云衡的指尖贴上对应的位置，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不容错认的决心。不需要语言，季临川已经明白了他的回答：无论结局如何，值得冒险。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季临川迅速收起地图。门被推开，杰克森带着两名警卫站在门口。

"季博士，这么晚还在？"杰克森的目光扫过防水背包，"收拾个人物品？"

"健康评估需要的工具。"季临川面不改色，"董事会批准的最后工作。"

杰克森哼了一声："莫里斯先生要求加强A-07的安保，从现在起24小时双人值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季临川一眼，"包括观察室内。"

季临川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的计划几乎不可能实现。

"理解。"他平静地回答，最后看了一眼水池中的云衡，"我只需要再采集一些基础数据。"

杰克森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监视。季临川只能假装进行常规检查，记录水温、pH值和云衡的活动状态。当他靠近水池取样时，云衡的手指在水中悄悄划过他的掌心，留下一个湿漉漉的符号——圆圈波浪。

季临川微不可察地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当他收拾器材准备离开时，云衡突然剧烈甩动尾巴，溅起大量水花。

"控制住它！"杰克森大喊，警卫们冲向水池。

混乱中，季临川感觉有什么东西滑入他的口袋。他不动声色地后退，看着警卫们用电击棒威胁云衡退回池底。

"够了！"季临川厉声制止，"应激反应会破坏样本数据！"

离开观察室后，季临川躲进洗手间，从口袋里摸出一片珍珠母色的鳞片——云衡尾鳍上最大的一片，边缘刻着细密的波浪符号。这是人鱼之间用于传递密信的方式，林妍的爷爷曾讲过这种传说。

季临川将鳞片对准灯光，发现那些看似随意的刻痕其实是一个微型地图，显示从研究所到海湾的详细路线。最下方是一个新符号：月亮下两个相连的圆圈。

"月下相会。"季临川喃喃自语，将鳞片藏进贴身的项链挂坠中。

回到临时宿舍，季临川彻夜未眠，反复推敲计划的每个细节。黎明时分，他收到林妍的加密消息："监控已处理，但安保加倍。码头西侧围墙有盲区，警卫每30分钟巡逻一次。潮汐22:17达到峰值。"

季临川回复简短指令："准备医疗包和潜水装备，21:30在仓库见面。"

天色渐亮，季临川站在窗前，看着第一缕阳光洒在海面上。不到24小时后，他将放弃自己建立的一切——事业、名誉、人类社会的位置——只为追随一条人鱼进入未知的深海。

这个念头本该令人恐惧，但当他握紧胸前的鳞片挂坠，感受到那种微弱却坚定的温暖脉动时，心中只有平静的确定。

就像潮汐注定追随月亮的指引，他的心跳已经与另一个节奏密不可分。无论明天带来什么，这段连接已经形成，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季临川打开笔记本，用人类文字和人鱼符号并排写下最后的记录：

"如果科学是为了理解生命的奥秘，那么我即将进行最伟大的实验——用心灵而非仪器，去探索两个世界之间最后的边界。"

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