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少年身上的薄荷香,林晚星在意识回笼的瞬间皱起眉。她睫毛轻颤,看见头顶的吊瓶正规律地滴落液体,左手腕突然被一片冰凉覆盖——是许砚之的指尖,正按着她的脉搏。
"心跳每分钟58次,比上次晕倒时快了3下。"少年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沙哑,校服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锁骨下方淡青色的旧伤疤。他晃了晃手里的葡萄糖注射液,银色耳钉在日光灯下闪过冷光,"林同学,下次晕倒前能不能挑个有树荫的地方?抱着你跑过400米操场,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参加铁人三项。"
林晚星别过脸去看窗外。五月的香樟树在风中簌簌作响,她想起晕倒前的眩晕感——体育课测800米,跑到第三圈时眼前突然浮起密密麻麻的光斑,像无数颗即将熄灭的星星。手腕被衣袖遮住的刀疤此刻突然发烫,她蜷了蜷手指,触到校服口袋里母亲的钢笔。
"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许砚之挑眉。少年从裤兜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在他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声:"谢什么?谢我抱你的时候没趁机摸鱼,还是谢我没把你手腕的事说出去?"
钢笔尖在掌心刺出红痕。林晚星盯着他指尖转动的薄荷糖,忽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也是这样闷热的天气。灵堂里飘着消毒水和百合的混合气味,父亲穿着白大褂匆匆赶来,袖口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那时她不懂,为什么母亲明明说要陪她看星星,却在凌晨从阳台跃下,像一颗坠落的流星。
许砚之忽然伸手,指尖掠过她额角的冷汗。这个动作让林晚星猛地瑟缩,后背贴上医务室的铁架床。少年却若无其事地把糖塞进她手里,指腹蹭过她掌心的钢笔印:"低血糖就多吃点甜的,虽然你现在苍白得像吸血鬼,不过吸血鬼大概不会在操场晕倒。"
糖纸被捏出褶皱。林晚星低头盯着那颗淡绿色的糖果,忽然听见自己说:"薄荷糖是凉的,不算甜。"
"谁说的?"许砚之突然倾身,在她惊惶的目光中扯过她的手腕。校服袖口滑落,淡粉色的旧疤在苍白皮肤上蜿蜒,像冬季树枝间的残雪。少年的指尖轻轻扫过那些伤痕,语气突然认真:"甜分是可以自己定义的,比如......"他从白大褂口袋摸出颗水果糖,"草莓味太腻,柠檬味太酸,只有薄荷味——"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像在雪地里接吻,够不够特别?"
林晚星猛地抽回手,钢笔从口袋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许砚之弯腰去捡,却在看见笔帽刻着的"星"字时顿住。他指尖摩挲着那个小字,抬头时眼底翻涌着林晚星读不懂的情绪:"这钢笔......"
"是我妈妈的。"林晚星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接过钢笔,用袖口仔细擦拭笔帽,"她去世前送给我的,说星星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只是去了别的星系。"
医务室的吊瓶突然"滴答"一声,打破沉默。许砚之靠在窗边点燃一根烟,却在看见她皱眉时又掐灭:"我爸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总说宇宙里有无数个平行时空,说不定在某个时空里,我们都不会受伤。"他晃了晃手里的《时间简史》,封面已经泛黄,"不过他没等到验证这个理论,就为了救个跳江的女人淹死了。"
跳江的女人。这五个字像根尖刺,猛地扎进林晚星心脏。她想起母亲的病历——晚期胃癌,确诊那天父亲正在主刀一台心脏手术。母亲曾在日记里写:"明远的白大褂永远有消毒水味,像把我和他隔在两个世界。"那时她以为父亲是因为出轨才整夜不归,直到上周收拾母亲遗物,发现一张泛黄的缴费单:化疗费用,签收人林明远。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许砚之叼着薄荷糖含糊道:"许慎行,一个总把'人要像恒星一样发光'挂在嘴边的傻子。"
钢笔尖在掌心刺出更深的红痕。林晚星突然想起母亲自杀前那晚,曾对着星空轻声说:"星星,妈妈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了,他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光。"那时她以为母亲说的是父亲,此刻却在许砚之的瞳孔里看见碎星般的光芒——和母亲日记里夹着的那张老照片里,那个穿救生衣的男人如出一辙。
"林晚星!"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陈念举着一袋零食冲进来,"我听说你晕倒了,特意买了巧克力......"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许砚之敞开的校服和林晚星泛红的手腕间打转,"你们......在干什么?"
"抢救濒危物种。"许砚之懒洋洋地起身,经过林晚星身边时忽然压低声音,"放学后别走,带你去看样东西。"他晃了晃手里的糖纸,转身时校服后领沾了片香樟叶,像谁不小心揉皱的春天。
陈念立刻扑到床边:"晚星,他没欺负你吧?许砚之那家伙虽然是校霸,但听说他其实是......"
"其实是隐藏学霸。"林晚星接过她递来的巧克力,指尖触到糖纸的纹路,忽然想起许砚之刚才的眼神。她低头看着掌心的薄荷糖,糖纸边缘被她捏出细密的褶皱,像母亲病历上那些被泪水晕开的字迹。远处传来上课铃响,她慢慢把糖塞进嘴里,冰凉的甜意漫过舌尖,却在喉间化作苦涩。
放学后的操场空无一人。林晚星抱着作业本站在双杠旁,看见许砚之翻墙进来,手里提着个黑色塑料袋。他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新添的淤青——今早她亲眼看见他和隔壁班的混混在楼梯拐角打架,拳头落在对方腹部时,口袋里的薄荷糖掉出两颗。
"闭上眼睛。"许砚之走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紧张。林晚星犹豫片刻,还是顺从地闭上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落在她掌心,带着潮湿的青草气息。
"可以看了。"
她睁开眼,看见掌心里躺着只极小的麻雀。它翅膀上的羽毛沾着血迹,正用黑豆似的眼睛惶恐地望着她。许砚之从塑料袋里拿出棉签和碘伏:"在花坛里发现的,估计是从窝里掉下来了。"他忽然抬头看她,目光灼灼,"要不要一起救它?就当......练习给星星包扎伤口。"
林晚星蹲下身,钢笔从口袋滑出,笔尖在泥土上划出细痕。许砚之的指尖擦过她手腕的伤疤,这次她没有躲开。麻雀忽然发出微弱的啼叫,她伸手轻轻抚摸它的羽毛,想起母亲葬礼那天,有只麻雀撞在灵堂的玻璃上,像一颗坠落的小星球。
"它叫什么?"她轻声问。许砚之往棉签上倒碘伏,薄荷味混着药水味扑面而来:"叫小星怎么样?反正......"他忽然笑了,露出犬齿旁的酒窝,"星星本来就该在天上飞。"
暮色渐浓时,麻雀终于发出清脆的啼叫。林晚星用钢笔在许砚之的《时间简史》扉页写下:"加速度a=Δv/Δt,而你是我的Δt=0。"少年凑过来看,薄荷糖在嘴里转得咯咯响:"这是情诗?我怎么记得加速度公式不是这么用的。"
"物理公式可以用来计算任何东西,除了......"她顿了顿,笔尖在"你"字上洇开墨痕,"除了心跳。"
许砚之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动作却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林晚星,以后每天给你一颗薄荷糖,直到你的心跳快到能追上超新星爆发的速度。"他晃了晃空了的糖纸,远处的晚霞正染透半边天空,"就当是我交的学费,毕竟......"他低头看着她腕间的伤疤,声音渐低,"我想做你的参照物。"
麻雀忽然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向树梢。林晚星望着它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星星,如果你看见流星,不要许愿,因为它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在努力向你发光。"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墨水瓶上的"星"字在暮色中闪着微光,旁边是许砚之刚塞进来的新薄荷糖,糖纸边缘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晚风带来香樟树的清香,混合着薄荷糖的清凉。林晚星不知道,此刻在许砚之的校服口袋里,躺着她今天折的第一颗糖纸星星,而在他《时间简史》的扉页,她的钢笔字旁边,少年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参照物已找到,下一步,捕获星星计划启动。"
远处的教学楼亮起灯光,像散落人间的星子。林晚星握紧掌心的薄荷糖,忽然觉得,也许有些光,即使隔着宇宙的距离,终有一天会抵达彼此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