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第一声心跳,沉得像从地核深处凿出来的鼓点。
嘉德罗斯站在门内三步,脚底的黑岩微微震颤,仿佛整颗星球在呼吸。他没动,只是盯着前方——那颗悬浮于殿堂中央的银脉之心。它不大,拳头般大小,由纯粹结晶构成,表面布满裂痕,却仍在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像抽走他体内一丝力气,又送来一丝熟悉。
幽蓝微光顺着垂落的银根爬行,照亮了穹顶与四壁。
刻痕亮了。
不是一处处浮现,而是一瞬间全部燃起。三百次轮回的记忆,三百次她独自守望的画面,在这一刻同时苏醒。
最近的一幅就在他头顶上方:神庙前夜,暴风雪未歇,琉璃瓦碎了一地。她站在火焰中央,银发飞扬,指尖引燃命运之火。火光照着她的眼睛,她说:“无论你选择成为谁,我都相信你。”
那是他们初遇。
也是他命运被改写的起点。
嘉德罗斯喉咙一紧,掌心忽然剧痛。火焰印记烫得像是要烧穿皮肉,那不是力量的共鸣,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撕扯——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笔,在他血肉里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
他咬牙,没抬手去碰。
他知道这痛从哪来。
不是诅咒,不是反噬。是记忆。是那些他曾以为埋进风雪里的事,此刻全都爬了出来,贴着骨头啃咬。
“咚。”
第二声心跳,比第一声更重。
银根猛然收缩,如同神经束被电流贯穿,光芒向中心汇聚,聚焦在银脉之心表面一道新裂痕上。
画面变了。
不再是初遇的火焰,而是三百年前的星骸之上。她独自一人,跪在断裂的浮石间,双手按在银脉网络的节点上。她的银发黯淡无光,嘴角不断渗血,可她没有停下。身后是崩塌的神殿,前方是冻结的星风,她一个人,用身体为桥,修补着即将断裂的秩序。
嘉德罗斯瞳孔一缩。
他从未见过这一幕。
她从没让他看见。
“你一直……一个人?”他低声问,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话出口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可已经收不回了。
那不是质问,不是责备。是痛。是那种迟来了三百年的、钝刀割肉的痛——原来她早就背负着一切,而他,直到现在才走到她面前。
银脉之心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听见了。
像是在回应。
可还没等他再迈一步,第三声心跳轰然炸响——
“咚!”
这一次,整个殿堂剧烈一震。
脚下的岩石裂开细纹,银根如活蛇般抽搐,四周刻痕忽明忽暗,仿佛承受不住某种力量的冲击。
嘉德罗斯膝盖一弯,单膝跪地,双手撑住地面。
体内三股力量——金纹、银脉、暗蚀——在同一瞬暴动!
金纹如熔岩般在血管中奔涌,试图冲破束缚;银脉哀鸣,像是被什么强行抽取;暗蚀之力低吼着护主,黑雾般的能量在他体表翻滚,却压不住那股从心脏传来的撕裂感。
就在这混乱中,一个声音响起。
断续,虚弱,却清晰得刺进耳膜:
“别靠近……它在骗你……”
是她。
蒙特祖玛的声音。
可下一秒,另一个声音覆盖了她——粗粝、蛊惑、带着金纹特有的沙哑回响:
“拥抱我,就能复活她!”
嘉德罗斯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他认得这个声音。
这不是她的。
是金纹。
是他体内那股源自旧王残念的力量,在模仿她,在利用他对她的执念,编织一个虚假的承诺。
“闭嘴……”他咬牙,牙关咯咯作响,“你们……都不是她。”
他撑着地面,一点点站起,战袍下摆已被渗出的鲜血浸透。指甲在岩石上划出几道深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可能踏入陷阱。
可他也知道,如果停下,她就真的死了。
第四声心跳落下。
“咚。”
这一次,他主动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靴底踏过碎裂的银晶,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踩在冰封的泪滴上。
他不再看四周的刻痕,不再听那两个声音的争抢。他只盯着那颗银脉之心,看着它每一次跳动时,裂痕中渗出的微光。
掌心印记剧烈跳动,与之心同频。
他知道,那是她在呼唤他。
真正的她。
不是幻象,不是执念,不是被力量扭曲的回音。
是他曾在暴风雪中抱过的那个疯女人。
是他答应过要守护的神官之女。
是他……没能好好说一声“谢谢”的人。
他抬起双手,掌心朝上,火焰印记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三股力量——金纹的炽热、银脉的冰冷、暗蚀的阴沉——自发涌出,在他掌心交织成一道螺旋光流,缓缓注入地面。
光芒顺着银根蔓延,整座殿堂开始共振。
所有刻痕同时亮起。
三百次轮回中的她,全都浮现了。
她点燃命运之火。\
她修补银脉网络。\
她站在终焉祭坛上回头一笑。\
她将神之心交付给他,轻声说“别回头”。\
她在他怀里化作光尘消散。\
她在虚空中低语“记得我”。
她们全都看着他。
没有责备,没有怨恨。
只有等待。
然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是来自某一处,而是从四面八方,从银根、从刻痕、从心跳本身传来。
平静,清醒,带着神性的冷寂:
“若你留下,世界将死。”
他脚步一顿。
“若你离去,我永囚。”
他抬头,看向银脉之心。
“你听见了?”他轻声问。
“听见了。”
“那你还要靠近吗?”
他笑了。
那笑很轻,很短,却像是把三百年的风雪都压进了嘴角的弧度里。
“那我偏要你活着的世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右手猛然抬起,五指成爪,狠狠撕开胸前战甲!
金属撕裂声刺耳。
皮肉翻卷,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一片细雾。
他没有停。
左手直接伸向银脉之心,五指插入那团跳动的结晶——
剧痛!
不是灼烧,不是切割,是整个灵魂被硬生生挖空的痛。
银脉之心在他手中剧烈震颤,裂痕扩张,幽蓝光芒暴涨,几乎要刺瞎双眼。
可他没松手。
他将它拔出悬浮位,不顾那撕裂血肉的痛楚,狠狠按入自己胸膛,正中心脏位置!
“呃啊——!”
他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
身体剧烈抽搐,双脚离地半寸,又被重重砸回地面。
银脉之心嵌入胸膛的瞬间,与他的心脏融为一体。
跳动同步。
呼吸同步。
意识……开始交融。
第五声心跳落下。
“咚——!”
全殿爆发出刺目蓝光!
所有刻痕燃烧起来,化作流动的光影,最终凝聚成最后一幅画面——
终焉祭坛之上,她回头,嘴角带血,却在笑:“别回头,往前走。”
银根一根根断裂,如神经被抽离,坠落地面化为尘灰。
穹顶开始崩解,石柱倾塌,黑岩碎裂,整座密殿在规则层面瓦解。
嘉德罗斯跪在地上,仰着头,双眼由黑转蓝,瞳孔深处似有星轨缓缓旋转。
他的呼吸变得极慢,极深,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整片星空。
脑中,她的最后一道意识轻轻响起:
“……为什么?”
他嘴角扬起,一缕血线自唇角滑落,在幽蓝光芒中显得格外猩红。
“因为这次,”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换我成为你的牢笼。”
话音落下,最后一根银根断裂。
心跳停止。
密殿崩塌。
风停了。
光熄了。
只有他跪在废墟中央,胸膛处嵌着那颗银脉之心,幽蓝微光透过皮肉渗出,像一颗新生的星辰在他体内搏动。
远处,一道新门自虚空中浮现。
黑石材质,高不见顶,门楣上刻着三个古老文字:
**终焉回廊**
门缝中渗出微光,一道苍老叹息悠悠传出,仿佛穿越千年时空:
“……又一个,走进来的疯子。”
嘉德罗斯缓缓起身。
他没看那扇门太久。
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
银心跳动,与他的心跳完全一致。
他知道,她还在。
没有消失,没有死去。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活在他体内。
活在他走过的每一步里。
他抬起手,擦去唇角的血。
然后,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靴底踏过碎裂的黑岩,发出沉闷回响。
他走向那扇门。
步伐不快,却无比坚定。
背后,整座银脉密殿彻底坍塌,化作星尘飘散。
前方,门缝中的光越来越亮。
他没有回头。
也不会回头。
因为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世界抛弃的狂战士。
他是她的容器。
她的牢笼。
她的……归途。
门开了。
他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