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秦衍舟站在讲台前,手中的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炭,几乎要灼穿他的掌心。七八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他开口。
"呃,秦同学,"扎马尾的女生——文学社社长苏芮打破沉默,"楚肆说你会朗读一段自己的作品?"
秦衍舟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靠窗而立的楚肆身上。阳光透过蓝楹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无声地传递着鼓励。
"我..."秦衍舟刚开口,助听器就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他下意识去调整,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音量键,外界声音瞬间被放大数倍——空调的嗡嗡声、窗外鸟鸣、甚至远处操场上体育老师的哨声,全部混杂在一起涌入耳膜。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眼前的场景突然扭曲变形。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下午——父母的争吵声、耳光声、自己无助的哭喊声,所有声音在受损的耳蜗里扭曲放大...
"砰!"
一声闷响将秦衍舟拉回现实。楚肆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故意踢翻了讲台边的凳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抱歉,"楚肆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脚滑。"
苏芮翻了个白眼:"楚肆,你再捣乱就出去。"她转向秦衍舟,语气缓和下来,"别紧张,就当我们在不存在。"
秦衍舟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开笔记本。他选了一篇最不起眼的随笔,那是某个失眠夜里写的,关于凌晨四点的蓝楹花。
"《无声绽放》..."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几乎刚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喉咙发紧,每个字都像被砂纸磨过。
"大点声!"后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喊道,"听不见!"
秦衍舟的耳根烧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他的后背。楚肆站到了他身侧,没有看他,却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支撑着他。
"《无声绽放》,"秦衍舟提高了音量,"凌晨四点十七分,我被窗外的蓝楹花惊醒..."
随着朗读继续,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文字像一条河流,逐渐冲开了他声音的闸门。那些在深夜独自咀嚼的词句,此刻获得了生命。他描述蓝楹花在月光下如何像一群紫色的幽灵,描述风吹过时花瓣坠落的姿态像慢镜头下的叹息,描述自己如何想成为其中一朵,在无人知晓的时刻绽放又凋零。
"...而当我伸手接住其中一朵,它在我掌心留下的不是颜色,而是一滴晨露,像夜的眼泪。"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活动室里鸦雀无声。秦衍舟低着头,不敢看众人的反应。突然,掌声爆发出来,比他想象中热烈十倍。
"太美了!"苏芮激动地站起来,"这真的是你写的吗?"
秦衍舟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楚肆在一旁轻笑:"我早说过他是天才。"
"秦同学,"苏芮双眼放光,"你能告诉我们这些描写的灵感来源吗?为什么选择'夜的眼泪'这个意象?"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秦衍舟的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母亲摔门而去时飞溅的泪水,父亲醉酒后砸碎的玻璃杯折射的光,自己耳中流出的鲜血在地板上形成的诡异图案...
"我..."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指紧紧抓住讲台边缘,指节泛白。胸口传来熟悉的刺痛,呼吸变得困难。那些被他深埋的记忆正疯狂地试图冲破牢笼。
"其实我觉得,"楚肆突然插话,身体微微前倾挡在秦衍舟前面,"写作有时候就像做梦,醒来后你自己都不记得那些意象从哪来的,对吧?"他的手背在身后,悄悄捏了捏秦衍舟的手腕。
秦衍舟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抓住这个借口:"是...是的。"
苏芮似乎察觉到什么,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好吧,那我们来讨论下一环节..."
接下来的面试像一场模糊的梦。秦衍舟机械地回答着问题,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控制自己不要发抖。楚肆始终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偶尔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
"恭喜你正式成为文学社成员!"最终,苏芮笑着宣布,"下个月校刊有个专栏,我们希望刊登你的《无声绽放》。"
秦衍舟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接过苏芮递来的报名表。填写时,他的手仍在微微颤抖,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
活动结束后,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秦衍舟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楚肆靠在门边等他,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秦衍舟脚下。
"还好吗?"等最后一个人也走了,楚肆轻声问道。
秦衍舟没有回答,他盯着窗外的蓝楹花,那些紫色的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嘲笑他的软弱。
"嘿。"楚肆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看着我。"
秦衍舟抬起头,意外地发现楚肆脸上没有往日的嬉笑,而是罕见的认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一眼望到底。
"第一次都这样,"楚肆说,"我初中第一次上台唱歌,紧张得吐在了麦克风上。"
这个荒谬的比喻让秦衍舟嘴角微微上扬:"真的?"
"骗你是小狗。"楚肆做了个鬼脸,随即正色道,"但你今天很棒,真的。我看到苏芮都听哭了。"
秦衍舟低头整理笔记本,掩饰脸上的热度:"谢谢...刚才帮我解围。"
"举手之劳。"楚肆耸耸肩,"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
"陪我去吃冰激凌。我请客,庆祝你加入文学社。"楚肆眨眨眼,"草莓味的,不甜。"
秦衍舟想拒绝,但看着楚肆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变成了:"...好。"
校门外的冰激凌店装修成可爱的粉色,与楚肆张扬的气质格格不入。秦衍舟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被楚肆一把拉了进去。
"两个草莓单球,"楚肆对店员说,转头看向秦衍舟,"你要什么 toppings?"
秦衍舟茫然地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配料名称,一时不知如何选择。楚肆了然地笑了:"第一次吃?那就经典搭配——草莓酱和鲜草莓。"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楚肆挖了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秦衍舟小口尝着自己的那份,冰凉甜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让他想起笔记本里写过的"童年的味道"。
"所以,"楚肆舔着勺子,"为什么写作?"
秦衍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小习惯:"...因为有些话说不出口。"
"比如?"
"比如..."秦衍舟的目光落在楚肆沾了冰激凌的嘴角,"比如'你脸上有东西'。"
楚肆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引得其他顾客纷纷侧目。他随手抹掉嘴角的冰激凌:"进步神速啊秦同学,都会开玩笑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楚肆脸上,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线条。秦衍舟突然想起自己笔记本里那句"他的眼睛像被阳光亲吻过的琥珀",心跳漏了半拍。
"对了,"楚肆掏出手机,"加个微信?方便联系社团活动。"
秦衍舟迟疑了一下,还是亮出自己的二维码。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空白,昵称就是本名,朋友圈空空如也。
"哇,你可真神秘。"楚肆挑眉,"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朋友圈热闹起来的。"
秦衍舟没有告诉他,这是自己微信列表里的第一个同学联系人。
离开冰激凌店时,夕阳已经西斜。两人并肩走在种满蓝楹花的校道上,影子在地上交叠。楚肆突然停下脚步,指向一棵特别茂盛的蓝楹树:"看。"
秦衍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树枝上挂着一个简陋的木制鸟屋,一只蓝色的知更鸟正进进出出,忙着筑巢。
"我去年做的,"楚肆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羞涩,"厉害吧?"
秦衍舟惊讶地看着他:"你还会做木工?"
"跟我爷爷学的。"楚肆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总说,人要有一双能创造东西的手。"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秦衍舟心中的某道门锁。他想起自己靠写作赚取生活费的日子,那些深夜里敲击键盘的声音,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你的手..."秦衍舟突然注意到楚肆指关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又裂开了。"
楚肆无所谓地看了看:"小伤。"
秦衍舟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楚肆的手腕。楚肆的皮肤比他想象中更温暖,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像一只被困的小鸟。
"低头。"秦衍舟说。
楚肆乖乖弯腰,182cm的身高让他刚好能与185cm的秦衍舟平视。这个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两人的呼吸在空气中交织。秦衍舟小心翼翼地贴上创可贴,指尖不经意擦过楚肆的手心,引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好了。"秦衍舟迅速松开手,后退半步。
楚肆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秦衍舟手心里写了一串数字,"我家电话。如果...如果你晚上又睡不着,或者胃痛,随时可以打给我。"
秦衍舟盯着手心那串数字,喉咙发紧。多少年了,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承诺。他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承载不了此刻胸口的暖意。
一片蓝楹花瓣随风飘落,恰好落在两人之间。楚肆伸手接住,轻轻别在秦衍舟的耳后:"紫色很适合你。"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秦衍舟耳尖发烫。他想躲开,又想靠近,最终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楚肆的手指拂过他的发丝。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但沉默不再令人窒息。路过一棵特别高大的蓝楹树时,楚肆突然说:"下周文学社有野外写作活动,一起去吧?"
秦衍舟点点头,一片花瓣落在他肩头,像一个小小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