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茂林握着赵香葵的手，指尖能触到她手腕处细细的输液管——那管里流动的药液，和车窗外倒退的江南烟景一样，都在数着他们剩下的时光。程茂林把车窗开了条缝，桂花香混着水汽飘进来，赵香葵靠在他肩头，声音轻得像雾，“咱们第一游西湖时候，那时你穷得连西湖醋鱼都舍不得点，只买了两碗藕粉，蹲在断桥边看人家划船。”程茂林笑了笑，这回必须点西湖醋鱼。赵香葵说我还想吃东坡肉。程茂林宠溺的说，点点，都点上。
他们没住星级酒店，选了孤山脚下一间临湖的民宿，推窗就是一片墨绿的荷叶。程茂林每天清晨去巷口买刚蒸好的定胜糕，赵香葵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湖面上慢慢亮起的晨光，手里攥着当年那张泛黄的藕粉包装纸。有天她突然说想吃楼外楼的宋嫂鱼羹，程茂林二话不说背着她出门，石板路硌得他肩膀发酸，却不敢走快——他怕风灌进她领口，更怕这路太短，转眼就到了头。
他们没去挤断桥的人潮，只在清晨租了条摇橹船。老船夫戴着斗笠，橹声咿呀，船桨划过水面，搅碎了满湖的云影。赵香葵伸手去碰湖水，指尖沾了点凉意，程茂林赶紧用毛巾裹住她的手，她却笑了：“茂林，你看这湖水，不管谁来谁走，它都这么流着。”船到三潭印月时，老船夫停了桨，说这地方最灵，许个愿能成真。程茂林低头，看见赵香葵对着那三个石塔，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后来他问她许了什么愿，她只说：“愿你往后，每次来西湖，都能想起今天的风。”
他们去了灵隐寺，程茂林在佛前跪了很久，香火缭绕中，他第一次哭了——不是哭即将失去她，是哭这二十年，他总在忙着签合同、带客户看房子，竟没好好陪她看过一次完整的西湖日落。赵香葵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他的背：“别哭，佛说聚散都是缘，咱们能一起看这最后一场西湖，就够了。”那天傍晚，他们坐在飞来峰下的石凳上，看夕阳把山尖染成金红色，赵香葵靠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攥着他刚买的一串菩提子。程茂林拥着她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后来赵香葵说听说西溪湿地公园是5A级景区，咱们既然来了西湖，干脆一块看看吧。2013年时候有个电影天机富春山居图，赵香葵对那个取景地印象深刻，就是西溪湿地。所以很早就有想法，就是一直忙。
程茂林把车停在西溪湿地的入口，转身帮赵香葵裹紧了米色围巾——她的脸比上个月更白了些，却执意要自己走，说想踩踩湿地里带着水汽的石板路。他们选了条游人稀少的木栈道，蜿蜒着往芦苇荡深处去。十月的西溪，芦苇花已经白了头，风一吹，像雪片似的落在赵香葵的发梢。“芦苇潇潇吹晚风，画船长在雨声中。”赵香葵扶着木栈道的栏杆，声音轻得要融进风里。程茂林点头，指尖覆上她微凉的手。也说了一句“苦竹林边芦苇丛，停舟一望思无穷”。赵香葵说不要难过，我们在一起很美满。程茂林苦笑了一下，说，确实，咱们很美满。
他们在河渚街的老茶馆歇脚，临窗的位置正对着一片柿子林，红灯笼似的柿子挂在枝头，晃得人眼暖。程茂林点了她爱喝的龙井，又要了盘刚蒸好的芡实糕。赵香葵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比当年出差时，在服务区买的好吃多了。”她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那时候你非要抢我半块，说自己开车累，现在倒好，整盘都给我了。”程茂林也笑，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芦苇絮，心里却酸得发紧——他从前总抢她的零食、占她的时间，如今想把全世界都给她，却只剩半年的光景。
午后租了条摇橹船，老船工撑着长篙，把船划入迷宫似的水道里。水面平静得像块绿绸，倒映着岸边的水杉和天上的云，偶尔有小鱼跳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赵香葵靠在程茂林怀里，伸手去碰船边的水草，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他攥住裹进怀里：“水凉，别冻着。”她仰头看他，眼神柔得像水：“茂林，你看这水，安安静静的，多好。咱们这辈子，忙忙叨叨，现在想想，都不如这西溪的风，来得自在。”船过烟水渔庄时，老船工停了篙，说这里的芦苇荡最密，能藏住心事。程茂林看见赵香葵对着芦苇荡，轻轻合了合眼，他没问她藏了什么心事，只紧紧抱着她——他知道，她的心事，全是他。
傍晚去了深潭口，那里的古樟树已经有八百年了，枝繁叶茂，像把巨大的伞。他们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夕阳把水面染成橘红色，归巢的水鸟掠过水面，留下一串翅膀的影子。赵香葵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越来越轻：“茂林，等我走了，你每年十月来一次西溪吧，看看芦苇，吃块芡实糕，就当我还陪着你。”程茂林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她的围巾上：“我不一个人来，我等你一起。”她笑了，伸手替他擦眼泪：“傻样，我会变成这里的风，变成芦苇花，每次你来，我都陪着你。”
离开西溪的那天清晨，程茂林带赵香葵最后看了一次芦苇荡。风又起了，芦苇花飘落在她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雪。她靠在他怀里，轻声说：“茂林，这辈子，有你，有西溪这趟旅程，够了。”车子驶离湿地时，赵香葵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程茂林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芦苇荡，手里攥着她没吃完的半块芡实糕。后来每年十月，他都会来西溪，租一条摇橹船，坐在当年的位置上，点一盘芡实糕，一杯龙井。风一吹，芦苇花落在他的肩上，他就笑着说：“香葵，你看，今年的芦苇，和咱们来时一样白，风，也和那时一样暖。”
最后一站，程茂林带赵香葵去了苏堤。秋阳正好，柳叶还带着点绿，风一吹，落在她的发间。“茂林，”她突然开口，“等我走了，你每年秋天来一次西湖，买碗藕粉，就当我陪着你。”程茂林点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哽咽。他记得那天的苏堤很长，长得像他们走过的二十年，又很短，短得像一场来不及醒的梦。
西湖的水还在流，摇橹声还在响，程茂林突然冒出个想法，咱们就在这里买栋房子，天天在这里坐船吹风看景。赵香葵还是不同意，孩子怎么办，这么大个人了，丰杰还要高考呢。程茂林这些天跟赵香葵一起旅游，跟谈恋爱一样浪漫，什么都忘了。脑海里就几乎没有孩子这个概念。一想起孩子，那种诗情画意的浪漫感觉一下就回到了现实生活。叹了一句，咱们回去吧。最爱芦花经雨后，一篷烟火饭渔舟。程茂林和赵香葵都有些依依不舍。江南烟雨果然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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