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在图书馆窗边第三次看到那个蓝色身影溜出校门时,终于决定跟上去。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大多数学生都在教室里赶作业。许珩却每周这个时间都会消失,直到晚自习前才匆匆赶回,头发微湿,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上周陈宇还神秘兮兮地告诉他:"那家伙肯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周煜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悄悄跟了上去。许珩走得很快,不时回头张望,黑色相机包在身侧晃动。他穿过两条小巷,径直走向公交站台,跳上了一辆开往郊区的班车。
周煜犹豫了三秒,在车门关闭前冲了上去。
车厢里人不多,许珩坐在最后排,戴着耳机望向窗外。周煜压低身子坐在前排,透过玻璃反射观察着后方。公交车摇摇晃晃驶出城区,窗外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农田和零散的厂房。
四十分钟后,许珩在终点站下车。周煜保持距离跟在后面,看着那个蓝色身影走进一家名为"夕阳红"的养老院。白色三层小楼被铁栅栏围着,院子里有几个老人在护工陪同下晒太阳。
周煜站在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继续。正当他犹豫时,一阵风吹来,养老院二楼的一扇窗户突然大开,窗帘随风飘扬。透过窗户,他清楚地看到许珩站在床边,正弯腰帮一位银发老人整理衣领。
老人抬手摸了摸许珩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小伙子,找人吗?"门卫大爷从窗口探出头。
周煜一惊:"我...我是来看望陈奶奶的。"
"陈月华?"大爷翻开登记簿,"你是她什么人?"
"孙子...的同学。"周煜临时改口。
大爷狐疑地打量他几眼,还是递来了访客证:"304房,别待太久,马上到晚饭时间了。"
养老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气味。周煜放轻脚步,停在304房门外。虚掩的门缝里传出许珩的声音:
"今天吃了药没?...又骗人!护工说你早餐的降压药藏在纸巾里了。"
"苦嘛..."老人的声音带着孩子般的委屈,"小珩凶巴巴的,不像我孙子。"
"那像什么?小恶魔?"许珩的笑声温柔得不像话,"来,张嘴——"
周煜忍不住推开门。房间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许珩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正用勺子喂老人吃苹果泥。阳光透过纱帘洒在他们身上,像幅褪色的老照片。
许珩回过头,勺子"当啷"掉在地上。
"周煜?"
床上的老人眼睛一亮:"哎呀,好俊的小伙子!"
"奶奶,这是我...同学。"许珩站起身,耳尖泛红,"周煜,你怎么..."
"我路过。"周煜干巴巴地说,随即意识到这个借口有多拙劣。
许珩的奶奶却已经热情地招手:"来来,坐这儿!小珩从没带同学来过呢。"她眯起眼睛打量周煜,"你是那个学生会长吧?小珩的相册里有你的照片。"
"奶奶!"许珩猛地咳嗽起来。
周煜惊讶地看向他,许珩立刻别过脸,假装整理床头柜上的药盒。那截露出的后颈红得像晒伤。
"陈奶奶好。"周煜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是周煜。"
"好孩子。"陈奶奶拉住他的手,掌心粗糙温暖,"小珩脾气倔,在学校没少惹麻烦吧?"
"他..."周煜瞥了眼假装忙碌的许珩,"很有才华。文化节上他的摄影展很受欢迎。"
老人眼中突然泛起泪光:"这孩子从小就不容易。他爸出事那年,他才十岁,我忙着处理官司,他就自己学会了做饭、洗衣..."她颤抖的手指向墙上照片,"看,那是他第一次得奖的相机,用捡废品的钱买的二手货。"
照片里的小许珩抱着一台破旧的相机,笑得见牙不见眼。周煜胸口泛起一阵酸涩。这与他在档案上看到的那个"问题学生"判若两人。
"奶奶!"许珩拿着水杯回来,"别老说这些。"
"怕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陈奶奶拍拍周煜的手,"这孩子总把苦往肚里咽。去年我中风住院,他白天上课晚上陪护,差点把自己累垮..."
许珩突然把水杯塞到奶奶手里:"喝水。"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去打热水。"
周煜跟了出去。热水间在走廊尽头,许珩站在窗前,肩膀绷得紧紧的。
"你每周都来?"周煜问。
"嗯。"许珩盯着热水器上的指示灯,"她老年痴呆早期,有时会忘记吃药...或者忘记我已经长大。"
"为什么不告诉别人?"
"然后呢?收获一堆同情的目光?"许珩扯了扯嘴角,"'看啊,那个父亲坐牢、奶奶生病的可怜虫'?"
热水器"嘀"地一声响。许珩弯腰接水,后颈的脊椎骨节清晰可见。周煜突然想起那天在观景亭,许珩握着他手时的温度。
"我可以帮忙。"周煜说,"我...我有驾照,可以开车接送。"
许珩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你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却没有嘲笑。因为你给那只流浪猫取名"会长"。因为你在观景亭握住了我的手...
"顺路。"周煜最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