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谢听遥正站在病房门口,指尖还残留着缴费单上粗糙的纸感。玻璃窗里,奶奶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像根随时会断的线,花白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刚才医生在走廊尽头说的话还在耳边打转,语气平和得近乎残忍——“老人家身体底子空了,这次能退下来已经是侥幸,你…多陪陪吧。”
多陪陪。
谢听遥靠着冰凉的墙壁滑下去,手背抵着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笑,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催债的短信又进来了,红色的感叹号刺得人眼睛疼。
怎么办?
走廊里的脚步声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浑身绷紧的少年。谢听遥猛地攥紧拳头,指缝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不能垮掉,自从爸爸妈妈出了车祸之后,奶奶就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洗手间的镜面蒙着层薄薄的水汽,谢听遥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时,他才觉得紧绷的神经松了半分。他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湿意感压了下去,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
身后忽然传来打火机的轻响,火苗“噌”地窜起,又被按灭。谢听遥抬眼,从镜子里看见江疏斜倚在隔间门口,指尖夹着支烟,烟雾漫过他微挑的眼尾,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果然是你。”江疏吐了个烟圈,目光在他泛红的眼角扫过,没多问,只往旁边让了让,“刚在楼下看见你的身影,跑得挺急。”
谢听遥没应声,低头去关水龙头,在外他会时刻记着要保持距离。
“放心,没人。”
江疏知道谢听遥心里所想,不由感觉好笑,没想到他比自己记得还牢。水声停了,谢听遥扯过纸巾擦脸,动作慢了半拍,距离他的易感期两人相处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不过问他,他也不会查自己的底细,只大概知道自己的奶奶住院了。
“上次我给你的钱,你怎么没用?”
江疏已经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走到他身边洗手,“想给我省钱?”
“嗯……”谢听遥的视线落在江疏骨节分明的手上,这人洗手的动作都透着股随意,指尖随意搓着,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白色的洗手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那道伤疤,每次看到这个,谢听遥的心总会一颤。
他记得这道疤,是三年前在小巷口,他被人堵了,那时因爸爸妈妈刚出车祸没多久,另外一群要债的凶狠恶煞要挟自己给钱,没想到会有人拿刀,他没注意,江疏帮自己挡住了。
那天的江疏也是这样,懒懒散散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受伤了,“怎么欺负一个小朋友?”
江疏听到他的回答,忍不住笑出声,“还真帮我省钱?”
“老太太怎么样?”
他关掉水龙头,侧头看他。
“还…还好。”谢听遥回过神,声音有点哑,他往后退了半步,想拉开距离,后背却轻轻撞上瓷砖墙。
江疏伸手,指尖擦过他的鬓角,替他拂掉了一点没擦干的水渍,动作很轻,像羽毛扫过,谢听遥却瞬间绷紧了脊背,呼吸都漏了半拍。
“才过去多少天,瘦了。”江疏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微凉的体温,他勾了勾唇角,语气又恢复那股浪荡劲儿“这一阵子没好好吃饭?”
谢听遥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不饿。”
江疏不知为何就很喜欢他这副模样,决定和他签订协议也是因为他的这副乖巧安静的模样,说什么是什么,问什么回答什么,有些木讷但很好掌控。
他走近了些,将卡塞进谢听遥胸口的口袋里,“拿去给你奶奶交钱?嗯?”
“好。”
江疏低头,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像钩子,轻轻扫过谢听遥的耳膜“亲一下,给点报酬?”
谢听遥手里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纸张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他抬起眼,撞进江疏玩味的眼中,里面又似乎藏着点说不清得东西。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仰了仰头。
江疏的动作很轻,唇瓣擦过他的唇角,谢听遥绷紧身子,直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混着淡淡的雪松味漫过来,他后知后觉地闭上眼,睫毛在颤抖。
这个吻很短,像一片羽毛落下又飞走。江疏退开时,指腹不经意地蹭过他的下巴,低声笑了笑“乖,我走了。”
脚步渐远,谢听遥才缓缓靠回墙上,那张被攥皱的缴费单慢慢抚平,指尖一遍遍抚过上面的字迹,喉咙里泛起那股熟悉的涩意。
他走了出去,从小便被教育规规矩矩做人,这辈子活得像根紧绷的弦,走路挺直脊背,待人要温和要让人感到心情愉悦,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委屈难堪的事情一直往肚子里咽,只不过这次却被宋清晏发现了……
他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情就是签订了那份协议,江疏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内心是什么感觉?忘了,好像也有点欣喜,但笔落在纸上的瞬间,连指尖都在抖,他亲手打碎了十八年来恪守的准则。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点阳光,落在地面上,暖得想让人伸手去碰。
他也想靠近点。
可现在,他只能攥着江疏给的钱,用着不一样的补偿方式,舌尖似乎还残留着烟草的苦味。快了,他在心里说,说不定就有希望等奶奶好了呢,这笔钱就还清了,就……结束了。
即使他不认识自己,即使不记得那一天,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磨掉的鞋跟在地面上头出个歪斜的影子。
也是,谁会记得他……
作者来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