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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土地的余温,爷爷的念想

岁月留痕(别名:脑海回忆录)

土地的余温,爷爷的念想

宁洱的山是沉默的,哈尼族的土掌房卧在山坳里,像被岁月熨帖平整的旧布。和平自然村的院落里,风总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润与泥土的腥甜,我在这里长大,而爷爷的身影,大多藏在县城那条飘着老草药香的街巷里——我们之间,像被山与城隔了一层薄烟,话少得像院落墙角零星的野草,却在每一寸时光里,悄悄扎根。

爷爷在县城守着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铺子,铺子里堆着晒干的鱼腥草、车前子,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山草,都是他清晨去城郊山坡采的,或是从山里老乡手里收的。老草药生意本就微薄,“这一年的收成一条扁担就挑起了”,就像薛之谦在《农民与土地》里唱的,爷爷的日子,是用细碎的辛劳串起来的。可每逢过年、火把节或是哈尼族的红蛋节,他总会和奶奶一起,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和平村。包里有给我和姐姐的新衣裳,有县城买的酥糖,还有他攒下的零钱,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塞到我和姐姐手里时,掌心总沾着淡淡的草药香;偶尔还会多一小包晒干的野山楂,是他特意留着的酸甜滋味,藏着他从未说出口的牵挂,悄悄甜进我们心里。

那时的我们,似乎总找不到合适的话。他坐在火塘边,看着我在院子里追着鸡跑,姐姐在一旁帮奶奶择菜、扫院坝,偶尔问一句“学习还好吗”,我点点头,姐姐抿着嘴笑一笑,便又陷入沉默。奶奶会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爷爷在县城多节省,舍不得买肉,却总惦记着我们爱吃的糯米粑粑,每次回村前,总要在县城的集市上挑拣最软糯的糯米带来。爷爷只是坐着,指尖摩挲着火塘边的木柴,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倒成了我们之间最常有的“对话”。有时我们去县城过年,他的小铺子就成了我的乐园,我蹲在地上,看他用杆秤称草药,秤砣晃悠悠的,他眯着眼,神情认真得像在呵护心头最珍贵的念想;姐姐则不闲着,帮着奶奶收拾屋子、洗碗筷,偶尔凑到铺子前,看爷爷包草药,眼神里满是乖巧。临走时,他又会把零花钱分塞到我和姐姐手里,不多,却足够让我在小伙伴面前炫耀许久。我后来才明白,那些他说不出口的疼爱,都藏在这一张张纸币里,藏在那包酸甜的野山楂里,藏在他往返于城乡的脚步中,像《农民与土地》里唱的“汗水浇灌着希望”,沉默却满是力量。

日子像和平村的溪水,慢慢淌着,不知不觉间,爷爷的背驼了些,走路也没了往日的轻快。他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原本清亮的嗓子,变得像被砂纸磨过,说话时带着重重的喘息。后来,他住进了县城的医院,白色的病房取代了他熟悉的草药铺子,刺鼻的消毒水味,盖过了他身上一辈子的草药香。爸爸说,爷爷的肺不好,一辈子采草药、晒草药,吸了太多的粉尘,攒下了一身的病。那时我在镇里上初中,学业压得人喘不过气,姐姐没能考上高中,早已辍学在家,帮着家里打理杂事、喂猪种菜,往返县城与镇子的路不算近,我竟一次也没去过医院看爷爷。这份缺席,成了我后来无数个日夜里,心底最沉的遗憾,像一根细刺,轻轻一碰,便疼得难以呼吸,总后悔当初没挤出一点时间,去看看那个总惦记着我们的老人。

出院后,爷爷没有回县城,而是回到了和平村养病。或许,他是想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像《农民与土地》里唱的“尘归到土里,所有的故乡在这里”,土地是根,也是爷爷最后的念想。我依旧在镇里上学,只有周末或放假时才能回家,姐姐日日守在家里,帮奶奶照料爷爷的饮食起居,喂水喂饭、擦身翻身,把爷爷照顾得妥帖。每次回去,都能看到爷爷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盖着薄毯,望着院落里的矮墙与天空,眼神有些浑浊,像蒙了一层雾。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能久坐,大多时候是半躺着,呼吸有些急促,连抬手摸摸我的头的力气都少了。奶奶说,他总念叨着我的功课,怕我累着,也念叨着姐姐,想看着她能过得安稳,可他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背着竹篓去山里采草药,去打理院落里的一草一木。

初三那年的寒假,我终于腾出时间回和平村。刚进家门,爸爸就拉住我,声音低沉:“你爷爷想喝水,去端给他吧。”我的心莫名一紧,脚步轻轻挪到爷爷的床边,连呼吸都放得平缓。那是我时隔许久,也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凝望他——他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原本还算浓密的头发变得花白而稀疏,软软盖在额头上,眼睛半睁着,眼神微弱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要熄灭一般。他的手放在被子上,枯瘦如柴,指关节肿大,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老茧,那是一辈子采草药、干农活留下的痕迹,每一道老茧里,都藏着他对这个家沉甸甸的责任与疼爱。

我端着温热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手腕,把杯子递到他嘴边,他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小口喝了几口,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吞咽声。喝完水,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目光缓缓落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许久,像是要把我的样子牢牢刻进心里,弥补那些在医院里没能相见的时光,也像是在好好告别。我看着他这般模样,眼眶突然就红了,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些没能去医院探望的愧疚,那些从小到大没对他说过的亲近话,全都堵在喉咙里,烫得人难受。我想抱抱他,想凑到他耳边说一句“爷爷,对不起,我该去看你的”,可我终究还是没敢,只是默默收回手,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站在床边,看着他又慢慢闭上了眼睛,神情平静得像睡着了一般。

那天晚上,和平村的风格外冷,刮过屋檐,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带着彻骨的寒意。我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下午爷爷看我的眼神,还有他枯瘦的模样,那些错过的探望时光,成了翻来覆去的遗憾。不知熬到深夜,突然听见隔壁传来爸爸压抑的哭声,紧接着是奶奶的啜泣,我心头一沉,像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爷爷走了,就在喝了我端的那杯温水之后,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带着对我们的牵挂,永远离开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起那个下午,想起他落在我脸上的温柔目光,想起他喝下水时的模样,想起那杯温水的温度。薛之谦在歌里唱“人活一辈子,就盼着一场丰收”,爷爷的一辈子,从来没盼过什么大富大贵,他的“丰收”,不过是家人平安,不过是能多看看我和姐姐,能把藏在心里的疼爱,多送我们一程。我总在想,爷爷是不是早就撑不住了,是不是一直强忍着病痛,留着最后一口气,就为了等我回来,等我端一杯水,等我再陪他片刻,等我补上那句迟到的问候。就像土地执着守着庄稼,等它抽芽、成熟、归仓,爷爷守着那份沉默的牵挂,等我长大,等我终于读懂他藏在岁月里的深沉爱意。

如今,爷爷的小铺子早已关了,县城那条街巷里,再也闻不到熟悉的草药香;和平村的院落里,也再也看不到他躺在竹椅上望天空的身影。姐姐早已能独当一面,把家里的杂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撑起了家里的一片小天地。而我每次回到院落,触摸墙角粗糙的石壁,闻到空气中浮动的泥土气息,就会想起爷爷掌心的草药香,想起他塞给我的零花钱,想起那包酸甜的野山楂,更想起那份没能去医院探望的遗憾,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歌里唱“所有的故事都埋在这里”,爷爷的故事,藏在县城的草药铺里,藏在和平村的院落中,藏在他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里,也藏在我心底的愧疚与思念里,从未褪色。

火塘里的火依旧会在过年时燃起,糯米粑粑的香气依旧弥漫在院子里,长辈们的谈笑依旧热闹,可爷爷再也不会背着大包小包回来,再也不会把叠得整齐的零钱塞到我手里。但我知道,他没有真的离开,他化作了和平村的一抔土,滋养着院落里的草木;化作了院落里的一缕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化作了我记忆里那杯温水的温度,时时提醒着我亲情的珍贵。那些没说出口的道歉,那些没来得及弥补的缺席,那些藏在沉默里的疼爱,都成了心底最柔软的痂,每当想起,就会浮现他的模样,想起《农民与土地》里“锄头磨亮了时光,岁月藏着温柔肠”的质朴,想起土地的厚重,更想起亲情的绵长。原来最深沉的爱,从来都不需要华丽的言语,只要藏在细节里,藏在心底里,用心铭记,便永远不会消散,而那些没能珍惜的时光,也成了往后岁月里,教会我珍惜当下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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