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一下，一下，砸在眼皮上。

像心跳，又像锤子敲打铁皮。货舱里所有东西都飘着——药瓶在转，弹壳浮在空中，医疗包漏出的液体凝成一颗颗暗红色的珠子，缓缓变形，拉长，又缩回去。空气里那股味儿更浓了：血、消毒水、还有金属种子散发出的铁锈味，混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佩利跪在地上，手掌撑着冰冷的地板，指节发白。太阳穴突突地跳，不是疼，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撞，在喊，在撕。

七个声音。

七个他。

一个在笑，一个在哭，一个在尖叫，一个在低语……全都重叠在一起，钻进脑子，搅成一团。

“杀了他……”

“他是骗子……”

“你也是假的……”

“回来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他猛地抬头，眼眶通红，瞳孔像是被烧过，边缘泛着血丝。帕洛斯还靠在舱壁，脸色灰白，左手死死按着肋下的伤口。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在失重中拉成细丝，一缕一缕，像蜘蛛网，慢慢往四周飘。

佩利盯着他。

记忆还在脑子里炸——白大褂，手术台，针管里的淡绿色液体，帕洛斯低头写日志：“PE-00 第七次迭代，意识融合失败。销毁。”

销毁。

那是他自己。

“你亲手杀了我六次？！”佩利吼出来，声音撕裂，像是从喉咙里硬扯出来的。他扑上去，一把掐住帕洛斯的脖子，将他狠狠按在舱壁上。两人在失重中扭打，像两条快死的鱼，挣扎着往同一块礁石上撞。

帕洛斯没反抗。他只是抬手，挡了一下，手肘撞到佩利肩膀的旧伤。佩利闷哼一声，手劲松了半秒。就这一瞬，帕洛斯右手闪电般抽出左轮，枪口直接顶上佩利的额头。

金属的冷，顺着皮肤往脑仁里钻。

视网膜上，数据流一闪而过：

**PE-00 SYNC RATE: 71%**

帕洛斯喘着气，嘴角还挂着血，眼神却像刀子，死死钉在佩利脸上。

“杀了我，”他嘶哑地说，“你也进不去B-7。”

佩利的手还在他脖子上，指节发抖。

“只有我们两个加起来，才能解锁最终门禁。”帕洛斯咬牙，“我是初代，你是第七代——最后一个活着的备份。我们是同一个实验的两半。”

“血脉共振，信号叠加，才是密钥。”

话音落下，货舱中央的金属种子突然爆亮。

不是一闪，是猛地炸开一道暗红光波，像血潮涌过整个空间。光扫过舱壁，那些原本只是模糊的血纹瞬间清晰起来——是脉络，是血管，是某种活物的循环系统，正随着光的频率一胀一缩。

佩利浑身一震。

他低头看自己手臂，皮肤下的红纹正在爬动，像有东西在皮下蠕动。再看帕洛斯——他伤口流出的血丝，在空中缓缓旋转，轨迹和他皮肤下的纹路，完全一致。

同步。

不是巧合。

是连接。

是共享。

耳边的声音变了。七个残响不再争吵，而是汇成一句低语，整齐得吓人：

“回来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他身体开始不受控地颤抖，肌肉抽搐，骨头里发出细微的鸣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重组，在苏醒。他想后退，腿却不听使唤。

帕洛斯盯着他，眼神复杂得看不清。不是怕，不是恨，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压在最底下，像是……痛。

“你和我一样，”帕洛斯忽然说，“都是被造出来，又被抛弃的狗。”

佩利喉咙发紧。

“你说我为你挡子弹……”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可你从未让我活着走出第七区。”

帕洛斯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溢出。他抬手，摸了摸左轮，确认子弹还在。

“我没想让你活着。”他低笑，笑声很轻，却比枪声还刺耳，“可你每次都活下来。你比我更像‘狂犬’。”

他忽然抬眼，直视佩利。

“现在，你要为我死，还是……和我一起活？”

话音未落，通讯器突然切入声音。

沙哑，冰冷，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

“清除协议启动，倒计时90秒。目标：PE-00 GEN1 & GEN7。重复，立即执行清除。”

红光频闪加快。

导航屏上，B-7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座半沉入岩浆的废弃实验站，锈迹斑斑，结构扭曲，像一头被活埋的巨兽。中央大门上，刻着巨大的编号：

**PE-00**

和第七区一模一样。

飞船轨道剧烈偏移，引擎轰鸣，被涡流强行拖向对接口。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属扭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佩利松开手，踉跄后退。

他盯着帕洛斯，眼神里有恨，有怒，有崩溃，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他知道。

如果现在杀了帕洛斯，他可能永远卡在这里，变成父亲清除协议下的又一具尸体。

但如果信他……

他怎么信一个亲手写下“销毁”二字的人？

“父亲”在监听。

清除指令已经启动。

他们没得选。

只能走。

只能进。

金属种子缓缓落回地面，红光未熄，像一颗不肯闭上的眼睛。怀表还在空中悬浮，芯片与种子共鸣，发出低频震动，嗡嗡地钻进骨头里。

佩利弯腰，捡起弯刀。

刀柄上还沾着他自己的血，也沾着帕洛斯的。他握紧，指节发白。

“走。”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帕洛斯没动。

“你先。”他喘着气，“我断后。”

佩利冷笑一声，没回头，一步步走向舱门。

帕洛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你记得吗？第一次给你面包那天，你蹲在垃圾堆里啃铁皮罐头，牙都崩了两颗。”

佩利脚步一顿。

“你说……‘这玩意儿比肉还难吃’。”

舱内安静了一瞬。

佩利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帕洛斯撑着舱壁，一点点站起来，左手按着伤口，右手攥着左轮，跟了上去。

对接舱就在眼前。

飞船猛地一震，轰——

重力恢复。

所有人重重摔在地上。佩利膝盖砸中一块凸起的金属，闷哼一声，却立刻爬起。帕洛斯摔得更狠，整个人撞在舱壁上，肋下伤口崩裂，血喷出来，溅在地板上，形成一片迅速扩散的暗红。

舱门自动开启。

没有声音。

只有一片浓稠的红雾，像活物般从门外涌进来，贴着地面蔓延，带着腐液与铁锈混合的腥气，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像是糖浆泡久了的血。

佩利站在门口，低头。

红雾散开一点。

地面显现出七具尸体。

全部穿着第七区的白色实验服，胸口印着“PE-00”，编号从1到7。

脸，全都和他一模一样。

姿势各异——一具跪着，头垂下；一具仰面躺着，手伸向天空；一具趴着，背上插着断裂的手术刀；还有一具……右手紧握弯刀，刀刃断裂，正是他现在腰间这把。

时间像是停了。

佩利站在原地，呼吸停滞。

他一步步走下去，靴子踩在红雾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每一步，脚下血迹都随红雾脉动，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帕洛斯倚着舱门，脸色苍白如纸，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低声说：

“欢迎回家……我的弟弟。”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镜头缓缓扫过七具尸体。

最后一具，位于尸堆中央，仰面躺着，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得不像死人。

突然——

眼皮颤动。

一下，两下。

睁开了。

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瞳孔，只有血丝密布。嘴唇微微张开，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

但佩利读懂了。

三个字：

**别信……父亲。**

血渊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