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船借箭一事过去,翌日,周瑜便收到了蔡中蔡和前来投诚的军报。
这一对兄弟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讲述曹操平日如何虐待他们水师,兄长蔡瑁也被冤杀。再加上前些日子,曹操性情残暴无常以及对待俘虏毫不留情的做派,他们终于忍受不了,趁着夜色逃离曹营,前来对孙氏以表忠心。
周瑜垂眸,甚是平淡的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两只毫不起眼的蝼蚁。
须臾,周瑜嘴角牵起一抹令人看不出含义的笑意,吩咐下去,允了他二人的职位,随时准备出军。
“倒是两条‘忠心’的好狗。”周瑜眼望二人远去的背影,莫名替他们感到悲哀。诸葛亮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到周瑜身边,与他肩膀对齐:“此二人虽未必真心归顺,但若稍加利用,方可成为破曹之关键。”
周瑜侧目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他缓慢抱起胳膊,歪头沉思片刻,笑道:“看来孔明已有破敌妙计?巧了,瑜心中亦有一策,正想请教——”
“嘘,”诸葛亮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周瑜默言,“公瑾先莫急说出,不如你我二人将各自计策写在手心,看看是否不谋而合?”
周瑜欣然应允,二人取来笔墨,各自背过身去,在掌心书写。待转过身来,同时摊开手掌——
一个“火”字,以两种不同的笔墨风格,赫然出现在掌心。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周瑜朗笑一声,搁下笔,取来两块帕子,一块递与诸葛亮,另一块自己擦掉手中墨,“既以火攻为要,便作蔡中蔡和为导火索,一举破之。他二人前来诈降,不如你我将计就计反诈回去?只是这曹操多疑,瑜仍有虑……”
“公瑾不必心急,走一步是一步,”诸葛亮慢条斯理擦完,而后像是顺口问了一句,“那名曹军奸细还活着吗?”
周瑜凝视着某处:“半死不活。”
像是一环扣一环,诸葛亮又问:“那位被曹操放回的年轻士兵将要受军法处置,军中将士可曾认为公瑾过于无情无义?”
“?这自然没有,瑜所了解到的,大多惋惜不舍……瑜得想办法,重新鼓舞军中士气,”周瑜仿佛又回忆起了些事,表情复杂,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将帕子塞进腕甲,“不过孔明你问这个做什么?”
诸葛亮并未立刻回复,帕子在他手中如同文士磨墨的速度翻飞着。寒风扫过军帐,混着江水的鱼腥潮湿扑面而来,齐齐抚摸两人柔顺的乌发。
“曹操派蔡中蔡和前来诈降,一是想探查江东军情,二是想了解军营内部。我们不妨站在曹操角度揣度一番——”诸葛亮眼睑微敛,将帕子翻起一角,唇边含笑,“若你是曹操,你最希望得到何种敌军情报?”
周瑜“害”了一声,摆摆手:“除了对方战事准备是否充足之外,无非是军心涣散、将帅不和——”
“和”字一出,周瑜眼中流过一丝锐利,嘴角的笑意突然烟消云散。
诸葛亮手中的帕子成为一个四脚朝天的漩涡形,像是一只包含万千意象的兽爪。他侧目望去,眉眼弯弯的看着周瑜。
周瑜忽然“唔”了一声,眉头微蹙,眼睫低垂间眸光流转。单手背过去在军帐中慢慢走到桌前,指尖有无意识的划过案几上的一张战略竹简。
诸葛亮视线中,周瑜的左手不自觉地捻起腰间玉佩的流苏,在指间绕了半圈又松开。过了半晌,再次抬眸时,他眼底已漾开一抹了然的笑意。
周瑜衣袖蹁跹转身来,飞速奔到诸葛亮面前,双手激动的握住对方手腕:“孔明且听瑜一言!瑜心生一计!”
诸葛亮颔首,笑意荡漾在脸上,可与阳春三月的棠梨媲美:“亮洗耳恭听。”
东吴水师磅礴的气势从训练场奔涌到军营各处,豪放雄浑,意吞山河。每时每刻都在焕发着孙吴的魄力,展现江东子弟的勇气。
军帘被拉下半截,风击打在上面的声音像鼓噪。陶盆炭火噼啪作响,暖意涌入胸腔。
“前些日子,曹操令明海在军中散布‘曹军新造战船十二艘’的谣言,使得人心惶惶数日。那不如我江东反击回去,借蔡氏兄弟之口,将‘东吴内部仍因战降之争剑拔弩张’等谣喙入曹操之耳,”周瑜指尖轻点案几,情不自禁在案桌上比划起来,思绪随之绽放开来,“瑜以为,反诈之术重点在于,要让蔡中蔡和相信,东吴内部已生嫌隙,随时都有可能弃吴投曹。军师方才所言明海之处置,若令将士们故意表现出对瑜心狠而不满,倒也可成一环。只是有些……轻,曹操估计会有察觉。”
不知是不是错觉,诸葛亮竟然能从周瑜深邃的眼眸中看出些许隐忍。没忍住用手去覆上他的手背——
好凉。
自从周瑜病后,那双手的温度好像一直都这样凉,不健康的凉。诸葛亮面上的笑意渐渐溃散,眉目间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忧心,话语却还是只能诉说着当下军事:“公瑾是想用一大计,击溃曹操心理防线,促就火攻之便?”
“自是,”周瑜感到诸葛亮的手在慢慢收紧,紧度并不疼,温暖的很。他盯着诸葛亮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发呆,心想同样是人为啥诸葛亮的能这么暖和,“瑜先浅浅思考——东吴军营可派出一位诈降代表,德高望重,最不满瑜统三军之治。后与瑜发生战降争执,使之下不来台,让所有人都深信瑜‘刚愎自用’‘不近人情’。他方可假意与其他将军联通投曹,骗过蔡中蔡和。最终驶于曹操毫无防备之时,以火攻焚之樯橹。”
说到这儿,周瑜突然抽回手,掩住自己下半张脸,作思考状:“……嘶突然感觉瑜的计策有点非人哉。”
诸葛亮慢慢摩挲着指尖,直奔关键:“苦肉计?”
周瑜抬眼瞧他:“……”
诸葛亮继续将他的小心思扯开:“黄将军?”
周瑜抬抬眉毛:“……”
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的互相看着对方,沉思良久。炭火将帐内照得明亮,火光温暖成橙黄,镀在两人细腻的脸庞。
周瑜抿抿嘴,率先打破沉默:“黄将军年事已高,这苦肉计施加在他身上,还是太受罪了。”
“若以黄将军的军事地位以及战略经验,他的确是此计的最佳人选,”诸葛亮做出合理的解释,“当年黄将军随孙坚将军征战,曹操素知其名。若连这样的老将都……曹操必中公瑾之计。”
炭火噼啪一响,映得周瑜眼底明灭不定:“几十军棍下去,老将军肯定……”
诸葛亮突然截住话头,声音放得极轻: “这才显得公瑾当真是‘一意孤行’,寒了将士们的心,决定弃主投敌。”
“……”
帐外水军正受操练之声赫赫传来,步伐整齐,吼声响亮。恍惚间,周瑜仿佛看到黄盖的苍劲如松,老当益壮,行吞万里。这孙氏的土地,也是他一点一点撑起来的。
炭火依旧发着压抑的声响。
“罢了,瑜亲自去见黄将军。”周瑜忽然起身,火光映得他眸中光影浮动。行至帐帘,言于帐旁亲卫,“两刻钟后,升帐议事,全军将领务必到齐,缺一不可。”
江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掠过议事帐门,阳光在翻滚的云层间时隐时现,洒到军旗上使得金光乍现。此番议事,出席者为甘宁、凌统、吕蒙、鲁肃、韩当、黄盖、程普等将军,其中甚至包括蔡中蔡和。
蔡中蔡和刚刚加入吴营,其他将士冷眼旁观,难免会不习惯——这是他们自己安慰自己的理由。
周瑜端坐主位,诸葛亮坐于侧角。议事开始,周瑜也只是简单强调军中要事,商量过后,允许各位将领先领取三个月的粮草,以备持久战。说到近来异动,肯定要提及明海。韩当这几日仿佛苍老好几岁,不顾受到波及之险,向前替明海求情。
“大都督,明海虽触及军法,所做之事却未曾对江东……造成甚大损失。望都督念在往日旧情上,饶下明海性命,以求日后戴罪立功啊!……”
老将军行着颤抖的军礼,仿佛有一双手,正用力压着他年老的脊梁。
这番真情,换来的只是周瑜一脸冷漠与敷衍。
“江东奸细有什么好求情的,”周瑜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韩将军征战半生,竟还分不清忠奸?”
帐内骤然寂静,全体目光齐刷刷的转移到韩当身上。韩当身形一僵,苍老的面容血色尽褪。这时周瑜微微倾身,锐利光泽在他眸底跳动,一片森然。
“明海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按律当诛,”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而您放下身段这般为他求情,莫非……哦,瑜差点忘了。当初他从曹营回来,是您允他入吴营的。您是否当时便知晓他为背叛者,所以他被揪出,您理应救他?”
话音未落,韩当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这句话无时无刻不透露着试探,一种薄情寡义的试探,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快到韩当都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墨发红衣的年轻长官。
分明那夜,周瑜看着明海的眼神,还是一阵复杂悲情。
“大都督!”韩当嗓音倏地嘶哑,像是金属生锈摩擦,“末将可以性命担保,绝不知晓都督所疑之事!我追随孙氏三代,断然不会——”
“那又何必为一个细作折损颜面?”周瑜骤然打断,袖袍一拂,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尤其在蔡中蔡和身上多停了一瞬,笑意刻意制造地愈发凉薄,“还是说,韩将军觉得,我周瑜的军令,可以讨价还价?”
最后一字落下,犹如铁钉入木。程普攥紧了拳,黄盖蹙紧了眉,皆是对周瑜的所作所为感到太不近人情。
诸葛亮羽扇轻摇一言不发。
韩当咬了咬下唇,干枯的嘴唇几欲出血。僵持半晌,他颤抖的对周瑜负手行礼:“……末将不敢。”
“大都督,”这时 黄盖突然站出来,于韩当并齐,“数十年之久,韩将军对孙氏战功,天地可鉴,此番忠心你我也心知肚明。而如今都督如此猜忌,怕是不妥吧。”
“黄将军的意思是,瑜现在,连‘合理怀疑’的权力都没有了吗?”周瑜眸中寒光一现,随即一声冷笑,“明海之事倒提醒了瑜,这军中,情谊不可放的太重,忠心什么的,也需亲测才知。否则,哪日让自己人在背后捅一刀——”
“周公瑾!!”黄盖怒喝一声,须发皆张,古铜色的脸上青筋暴起:“你这是在质疑所有跟随孙氏三代的老臣!难道这些年我们身上的伤疤,倒抵不上你一句‘亲测才知’?!”
周瑜慢条斯理地托起了腮,凉凉而道:“黄将军何必动怒?瑜不过就事论事。从古至今,有多少英雄基业陨落于自己人叛变?项伯、曹无伤、妫览——”
黄盖怒发冲冠:“周瑜你太放肆了!!!”
周瑜嗓音提高:“黄将军帐内如此喧哗,难道就不放肆?!”
“老夫还轮不到你教训!周瑜小儿,统领三军还没几天,就敢在老夫面前摆谱?你算老几?!如此尖酸刻薄、毫无人性!要我看,这样一个江东大都督尚且不会治军管理,倒不如早日投曹来得痛快!”
甘宁、凌统等年轻将领瞠目结舌,程普等老将面色铁青,鲁肃也是欲言又止,神色担忧。唯有蔡中蔡和,表情复杂中掺着丝丝欣喜,仿佛看到了他们最期待的事——东吴将帅不和。
然而他二人的活跃心思,早已被诸葛亮悄悄收进眼底。扇子掩住半张脸,眸中闪烁鎏金的光芒。
“黄将军,”周瑜双眸迸发出一阵阴寒,如同冰山之中的寒洞,冰锥垂下来,仿佛能刺入人心的恐怖,“您可还记得主公说过,若有人敢再提‘降曹’二字,下场犹如案桌断角。”
“那又如何?”黄盖大手一挥,“诸位且听我一言:之前曹操刚到,立足未稳,我们江东还可以勉强一战。现在战机已经失去,外加你们当真以为,就凭周瑜这刚愎性子,能带江东大败曹操?还不如早点投降!要是再过三月曹军实力大涨,再投降已是为时已晚!”
“你!”周瑜怒极反笑,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剑鞘上的纹路,“好一个‘为时已晚’!黄公覆,你这一生为孙氏流的血,今日是要用‘投降’二字抹净不成?还有脸说对孙氏忠心耿耿!”
说罢,不给黄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周瑜一拍案几,连竹简都震颤三分:“来人!黄盖企图背主降敌,把他拖出去斩首示众!——”
突然铃铛相击的清脆在军帐中回荡,甘宁几乎是跑上前来,声音染上多分急迫:“都督!黄将军乃孙家老臣,立功无数,方才也可能是一时气急才……还请都督宽恕!”
周瑜和诸葛亮交换了个微妙的眼神,诸葛亮轻轻咳嗽两声,决定闭目养神。周瑜挑起眉梢,后以淬冰眸瞥向甘宁:“有人言之降曹,下场如主公案桌。甘兴霸,你好大的胆子!妄想和主公对着干?!”
甘宁浑身一颤。说实话他还真没见过周瑜这幅样子,感觉像装的又感觉不像装的。周瑜平时不这样的啊?是今天吃错药还吃成辣子味的了?
“看来平日瑜是太好说话,尔等才这般得寸进尺,”周瑜不顾情面的视线在甘宁身上徘徊,眸光冷得像那年深厚五尺的荆州大雪,眉毛也蹙成一道深深的锁链,“拖出去!”
甘宁踉跄着后退半步,那双总是盛着桀骜的深色眼瞳此刻剧烈震颤着。他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话,锦铃铛随着发抖的身体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被雨打湿的小狗在寒风中发抖。
此话一出,帐内所有将领都上前来为甘宁和黄盖求情,跪伏一地,企图让周瑜的情绪冷静下来:“大都督息怒!黄将军纵有言语冲撞,也是忧心江东啊!”
“黄将军罪不至死啊大都督!”
“甘将军方才不过劝和,若因此受罚实在不妥!求都督莫要怪罪于他!”
“望都督以大局为重!”
“黄将军只是一时冲动,对江东绝无二心!甘将军也并未对都督不敬——都督,宽恕两位将军吧!”
周瑜平静扫视过这帐中所有人,仿佛站在巅峰以作审视。那双往日总是尽显温和的星目此时已深不见底,宛如一池黑潭,毫无光泽。
“很好。若瑜仍不同意,岂非成了十恶不赦之人?”周瑜的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摩挲,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敢问诸位这是劝瑜,还是逼迫瑜?嗯?”
伏于地面的将领纷纷不敢抬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冷汗涔涔,皆凉了心。周瑜此时侧目一瞥,瞥见诸葛亮不知何时睁开双眼,在他的视线中,微微点头。
周瑜深吸一口气。
“……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周瑜再次换上肃杀表情,长袖广阔翻飞,“黄盖帐中出言无状,杖责五十;甘宁无视主公之令,为其求情,降为帐前校尉!”
“瑜此番念及往日,已退一步。若再有求情者,同罪论处!”
而后,周瑜甩袖离去,披风卷着残云一般气势恢宏。留下一众将士跪在原地面面相觑。
很快,帐外传来棍棒狠狠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声,以及老将军道道嘶哑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声嘶力竭。凌统静听一阵实在是于心不忍,紧闭双眼侧过头去不忍直视。再次睁开眼,却见甘宁那张脸上毫无波澜,盯着地面上的某处出神,感觉像是遭受不小的打击。
折冲将军降为帐前校尉……不知为何,凌统的心里莫名翻涌上一阵难受。
夜晚将至,军鼓奏响。
“大都督。”阚泽突然被周瑜召到军帐来,对他行了一礼。周瑜忙走过去,忧心忡忡道:“黄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没有生命危险,却也伤得不轻,”阚泽轻叹一口气,摇摇头,“这苦肉计,太熬人了些——不过黄将军让我带话给都督:教都督莫要担心,他这把老骨头还折腾得起。”
阚泽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布帛,小心翼翼地展开:“黄将军说,这杖伤越重,曹操就越不会起疑。他还偷偷嘱咐行刑的军士,要往显眼、狠处打,最好能让血浸透战袍。”
周瑜指尖颤抖的取来,嘴唇因隐忍而抿成一条直线,声音略有沙哑:“……瑜,定当将其恩情刻骨铭心。德润此次前往曹营,也要多加小心。”
阚泽颔首应是。
烛火颤抖,将他们的身影映入帐壁,缩小,揉皱。橙黄与墨黑交替,是落霞与地面的颜色。
当夜阚泽离开前,周瑜将一些上等涂药递到他的手上,拜托他交付黄盖。待此事一过,自己定然前去看望黄盖,以道恩情。
之后,周瑜便令亲卫将甘宁召来。
约摸一刻钟不到,周瑜便听见帐外传来靴子与地面相撞的沉响和石子颗粒的摩擦。他故意不抬头,坐于主位摊开一卷《离骚》的竹简,揉揉眼睛佯装已看甚久。
军帘被人掀开,竟然没听到往日那熟悉的铃铛声响。周瑜心生疑虑,感受对方已走上前来行礼,规规矩矩的道出一声“都督”,周瑜这才抬眸望去——
甘宁身上穿的还是折冲将军的战袍,只是撤掉锦缎内衬而露出麻布底,未系蹀躞带,铃铛也换成了规矩的铁片甲。
这改装倒是挺有意思。周瑜放下竹简,打量甘宁一番,笑问:“看样子,兴霸还在怨瑜撤了你职呢。”
回来了,那温和如玉的声音回来了。甘宁本来想以一副毫不在意以及看似跟周瑜作对的表情面对,结果一听周瑜的声音,他就委屈得想哭,最后还是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哽咽出来:“……末将哪敢?不过是校尉军袍还未领到。”
周瑜顿时轻笑,站起身,慢慢走到甘宁身旁,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紧绷。他微微叹息,声音柔和了几分:“兴霸,你当真以为,瑜会因那点小事就撤你的职?”
甘宁猛地抬头,眼圈还因委屈而憋得发红,而眼神却是闪过一丝错愕。
“这是瑜和诸葛军师商量的、以黄将军为引的苦肉计,”周瑜伸出手指在甘宁额头点了几下,“白日蔡中蔡和投诚,瑜看多半为诈降。所以便和黄将军他们演了一出戏。你当时远在前锋水寨,就没来得及告诉你。而后帐中,为让此戏更真,瑜也就在黄将军受刑的基础上,撤了你的职——不过都是为了给曹操的探子看。蔡氏兄弟此刻怕是已经在向曹营传信了。”
甘宁的手微微发抖,大脑宕机须臾随后反应过来,话说得磕磕绊绊,但仍能听出一丝欣喜:“这、这么说……爷、爷依旧是……将军?不是校尉?”
周瑜抱起胳膊:“你下辈子都是折冲将军没跑了——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愿意!爷愿意!!”甘宁激动到差点蹦起来,但随即又想起蔡中蔡和还在军中,立刻捂住了嘴。但他的眼中还是闪烁着猛兽的野性,以及眼底那一抹委屈的红色,随后再也忍不住,连连哽咽出来,“都督,您、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您真不要我了……”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眼泪在眼眶里狠狠打转,猛地转过身去,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抹来抹去泪水越来越多,一时间有些慌了神——在周瑜面前,总不好失态的。
周瑜面露苦笑,随手抽出一块帕子来递给他,笑着打趣道:“咱们兴霸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还有如此委屈的一面?”
甘宁没说话,只是不断哽咽着,像个淋雨后好不容易被火烤暖的可怜小狗。周瑜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快把你的铃铛系回去吧。平日嫌它吵,如今不闻其声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甘宁疯狂点头,却没有立刻戴铃铛。最后抹了把眼泪,转过来,哭成了兔眼睛。
“接下来瑜叮嘱的,你记住——虽然瑜告诉你是演戏,但在其他人眼里,你依旧是那个‘被撤职’的甘兴霸,”周瑜敛了些笑容,顺手将案桌上的竹简收好,“这几日在蔡氏兄弟面前,要尽量流露出对瑜的不满。越激烈越好,明白吗?”
甘宁下意识挺直腰板,抽抽鼻子,咳嗽一声随后压低声音:“末将明白!只是……要怎么个激烈法?”
“……”周瑜摸着下巴沉思良久,眼睑下垂,羽睫细密的如雪凝。也不知何时灵机一动,一把勾住甘宁的脖子,在他耳边悄然覆声,“简单。你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