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与沈剑心影子重合的虚影突然咧开嘴,黑洞洞的喉咙里传出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声音:“确定?你爹我当年就是被这念海吞了的,你现在看到的,说不定就是我的残魂呢——”
“闭嘴!”沈剑心猛地抬头,眼里迸出猩红的光。他胸口突然亮起一道血色纹路,像条活过来的蛇,顺着手臂缠上断剑。刹那间,断剑发出嗡鸣,猩红的力量如潮水般涌开,所过之处,暗红的念海像被烧融的蜡,滋滋冒着白烟,那些扑来的虚影更是瞬间化作飞灰。
“这是...”凌渊瞪大了眼,那力量霸道得惊人,连归墟里凝滞的空气都被搅得翻涌起来。
虚影在红光中扭曲变形,声音变得尖利:“你爹留的‘血引’?不可能!他明明...”
“滚!”沈剑心挥剑劈出一道血色弧光,虚影惨叫着消散。他喘着粗气,胸口的纹路渐渐隐去,眼里的猩红也褪去大半,只剩下惊魂未定的苍白。
“这力量...”青衫老道盯着他的手臂,若有所思,“好强的血脉禁锢...除非你主动催发,否则就算被人砍断手臂都引不出来。”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血脉传承总有例外——若是你父亲还在,凭着同源的血,倒是能强行调用这股力量。”
沈剑心握紧断剑,指腹蹭过剑身残留的温热,突然低声道:“他不在了...三年前就不在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念海突然又翻涌起来,这次浮起的虚影,竟穿着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玄甲,正背对着他往念海深处走。
沈剑心的呼吸瞬间停了——那背影,连玄甲肩甲上的缺口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不!”青衫老道猛地一跺脚,拐杖在地上砸出个深坑,声音里带着急怒,“若是你爹真死了,我们冒死闯归墟做什么?!”
他一把揪住沈剑心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自己说的,当年他只是在归墟边缘消失,连具尸首都没留下——没见着尸首,没闻着魂飞魄散的味儿,凭什么认定他死了?”
沈剑心被他吼得一懵,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方才那虚影勾起的恐惧,竟让他下意识忘了此行的初衷。
“老道说得对。”凌渊将凌尘往身后又护了护,目光扫过那玄甲虚影,“消失不等于死亡。归墟这地方邪门得很,说不定他只是被困在哪个角落。”
凌尘也跟着点头,小奶音带着认真:“我娘说过,找不到的人,就是还活着。沈大哥的爹爹一定还在。”
孙悟空嗤笑一声,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圈:“一群蠢货,被个影子骗得疑神疑鬼。”他突然纵身跃起,一棒将那玄甲虚影砸得粉碎,“要找就去找,磨磨蹭蹭的,等会儿真把活人熬成死人了!”
玄甲虚影消散的瞬间,沈剑心胸口的血色纹路又轻轻颤了颤,像是在呼应什么。他攥紧断剑,眼里重新燃起光——对,爹爹只是消失了,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走!”他抬步往前冲,声音虽还有些哑,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往念海深处去!”
青衫老道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暗红的念海在他脚边自动退开,他忽然哼笑一声:“等咱们从这鬼地方出去,就立个国。”
凌渊皱眉:“杨戬前几日才说过,如今立国形同累卵,分分钟可能覆灭。道教从盛唐时的鼎盛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根基早就空了。”
“我自然知道。”老道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铜环撞出的脆响里带着股执拗,“可我就是不信邪——这么多年了,道教难道就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忽然提高了声音,皱纹里攒着点怒其不争的火气,“守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把‘清静无为’念成了固步自封,连封建礼教的弊端都看不破!”
“当年张天师立教,为的是护佑苍生,不是让后人躲在道观里念着经文等死!”他指着念海里那些扭曲的人影,“你看这些执念,多少是被旧规矩逼出来的?立个新国,不是要争什么气运,是想试试——抛开那些封建桎梏,道教能不能活出个新样子来。”
凌渊沉默了。他想起那些藏在古籍里的记载,道教鼎盛时,仙人敢与皇权分庭抗礼,为的是“众生平等”,而非后来被皇权驯服的“君权神授”。
“老道,你这想法...”沈剑心挠了挠头,“怕是比闯归墟还难。”
“难才要做。”青衫老道挺直了些腰板,眼里闪着光,“真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成,那还有什么意思?”他忽然朝孙悟空扬下巴,“猴子,到时候给你封个‘齐天大圣’,比当年玉帝封的靠谱!”
孙悟空金箍棒一甩:“谁稀罕你的封号?不过...要是真能砸烂些老顽固的牌坊,俺老孙倒乐意搭把手!”
凌尘趴在凌渊背上,似懂非懂地接话:“那...新国里,是不是就没有吓人的规矩了?”
老道哈哈大笑:“对喽,小娃娃说得好——没那么多规矩,只认一个理:好好活着,护着该护的人。”
“一旦建国,就等于明着跟天庭叫板。”凌渊的声音沉了下来,混沌气在指尖凝而不散,“他们不会容忍有脱离掌控的势力冒头,更别说还是道教牵头。”他顿了顿,扫过周围暗红的念海,“况且,国都定在哪儿?总不能悬在归墟里吧。”
青衫老道拄着拐杖原地转了半圈,忽然停下:“陈塘关。”
“那地方?”沈剑心愣了愣,“听说当年巫族屠城,血流成河,现在怕是只剩断墙了。”
“断墙才好。”老道的拐杖在地上划出“陈塘关”三个字,“没了旧势力盘根错节,正好平地起新楼。”他望着念海深处,像是能穿透这片虚无看到那座残破的关隘,“当年巫族大屠杀后,总有漏网的百姓躲在废墟里吧?哪怕只剩几个活人,也能聚起根来。”
他忽然笑了,皱纹里盛着股孤勇:“天庭不是觉得道教没胆子吗?那就把国建在陈塘关——那地方离东海近,离天河也不远,正好让他们看看,咱们不是躲在道观里念经的软骨头。”
凌渊挑眉:“就凭几个活人?”
“凭他们想活着。”青衫老道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周围的念海都泛起涟漪,“当年能从巫族刀下活下来的,哪个不是憋着口气?这口气,就是立国的根基!”他拄着拐杖往前走,步伐竟比之前稳健了些,“等出去了,我先去陈塘关废墟里喊一嗓子——想跟着我青衫老道搏条活路的,就出来搭个草棚子,这国,咱们就从草棚子建起!”
沈剑心摸了摸鼻子:“听着...倒是比找法相带劲。”
孙悟空突然嗤笑:“草棚子建国?亏你们想得出来。不过...”他金箍棒往地上一戳,“要是真能在陈塘关竖起旗杆,俺老孙去给你们守城门!”
凌尘从凌渊背后探出头:“那...我可以给大家烧水喝吗?”
青衫老道回头笑:“当然可以,咱们的国,就从烧第一壶热水开始。”
越往念海深处走,暗红的“海水”越发粘稠,像是凝固的血。周遭的人影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灰色雾气,雾气里裹着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是骨骼摩擦的咯吱声。
“到了。”青衫老道突然停下,拐杖往地上一顿,周遭的雾气竟诡异地退开三尺,露出一片空茫的灰白。
这里没有念海的翻涌,也没有虚影的纠缠,只有脚下踩着的、类似玉石却又带着体温的地面。抬头望去,头顶是旋转的星云,却不是天上的星辰,而是无数流转的光斑,细看之下,每个光斑里都藏着一段模糊的画面:有金戈铁马的战场,有炊烟袅袅的村落,还有穿着道袍的人在月下炼丹……
“归墟最深处,原来是这样。”凌渊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混沌气落在上面,竟像水滴融进了泥土,“连念力都沉淀成了实质。”
孙悟空突然皱起眉,金箍棒在手里转了半圈:“不对劲,这里太静了。静得像……像有人在故意等着咱们。”
话音刚落,灰白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渗出银白的光。光中缓缓浮起一道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穿着和青衫老道相似的青衫,手里也拄着一根拐杖,杖头的铜环和老道的一模一样。
“终于来了。”那身影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青衫老道猛地攥紧拐杖,指节泛白:“是你……”
“是我,也不是我。”那身影轻笑一声,银白的光里浮现出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有老道年轻时在陈塘关练兵的样子,有他召唤真武法相的巅峰时刻,还有他亲手封印归墟缝隙的决绝,“我是你藏在归墟里的‘道心’,是你当年没敢说出口的执念。”
他抬手指向头顶的光斑:“这里藏着三界所有‘未完成’——你的建国梦,沈剑心父亲的踪迹,凌渊的身世,甚至这猴子当年没闯完的天宫……”
沈剑心突然往前一步,断剑直指那身影:“我爹在哪里?!”
银白的光中,突然亮起一道血色光斑,光斑里映出陈塘关的废墟,废墟深处,一个穿着玄甲的人正用身体撑着即将闭合的归墟缝隙,玄甲上的缺口,和沈剑心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他一直都在。”道心的声音里带着叹息,“用自己的魂,替你们挡了三百年。”
凌尘揉了揉眼睛,小眉头皱成个疙瘩,拽着凌渊的衣角晃了晃:“哥哥,他说的什么呀?道心、执念……还有沈大哥的爹爹,不是在陈塘关吗?怎么又跑到归墟缝里去了?”
沈剑心比他更懵,断剑的剑尖还指着那道青衫身影,声音都在发颤:“用自己的魂挡着归墟缝隙?那他……”
“放心。”青衫老道的“道心”轻轻晃了晃拐杖,银白光芒里的玄甲身影动了动,似乎在朝他们点头,“他当年在边关守过十年,练就一身‘镇岳功’,魂魄凝如精铁。归墟的浊气虽能蚀魂,却困不住他这等铁骨——说白了,他不是在‘挡’,是在‘守’。”
“守什么?”凌渊追问,指尖的混沌气突然躁动起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守你们这些后来人啊。”道心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他知道归墟里藏着能颠覆三界的东西,也知道迟早会有人闯进来。与其让那些东西顺着缝隙爬出去,不如他自己堵在这儿,等一个能彻底解决问题的人。”
沈剑心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扛在肩上,在演武场教他挥剑:“剑不是用来砍人的,是用来护着身后的人。”原来那句话,父亲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践行。
“那现在……”他攥紧断剑,眼里的迷茫渐渐被火光取代,“我能去帮他吗?”
道心轻笑一声,化作点点光斑融入脚下的地面:“去吧,你的血引能认出他的魂。只是记住——归墟最深处的秘密,不在缝隙里,在你们敢不敢伸手去接。”
话音落时,灰白地面突然裂开一道通往下方的阶梯,阶梯尽头隐约传来玄甲碰撞的闷响,还有一声熟悉的、带着笑意的低语:“臭小子,总算来了。”
“爸爸!”沈剑心的声音刚出口就带了哭腔,手里的断剑“当啷”掉在阶梯上,他连滚带爬地往下冲,跑到那道玄甲身影面前时,突然刹住脚步——对方转过身来,玄甲上的缺口果然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那张脸布满了风霜,鬓角竟有了霜白。
“臭小子。”玄甲人弯腰,粗糙的手掌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里带着笑意,“都长这么高了……哦不对,还是个半大孩子。”
沈剑心的眼泪“啪嗒”掉在玄甲上,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死死抱住父亲的腰。玄甲冰冷,可隔着甲片传来的体温却烫得惊人。
“哭什么。”玄甲人拍了拍他的背,忽然抬手往虚空一抓,一团流转着金银两色的光团出现在掌心,“你看,我找到这个了。”
光团里,金色的纹路像是东方的符咒,银色的纹路却带着异域的图腾,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其中缠绕、融合,散发出温和却强大的气息。
“这是……”青衫老道拄着拐杖走下来,眼睛猛地睁大,“能融合东西方的力量?传说中能平衡三界法则的‘混元珠’?”
“正是。”玄甲人将光团递到沈剑心面前,“当年我就是追着它才掉进归墟的。这东西认主,非要等个既懂东方剑道、又能接纳异域之力的人——看来,就是你了。”
沈剑心愣愣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光团,金银两色的光芒就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与他胸口的血色纹路交织在一起。他突然觉得脑子里多了很多画面:有穿着长袍的道士在画符,也有披着铠甲的骑士在祈祷,两种截然不同的信仰,在光团里达成了奇妙的和谐。
“原来……真的可以融合。”他喃喃道,抬头看向父亲,眼里的泪水还没干,却亮得惊人,“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可以去建你的国了。”玄甲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陈塘关的废墟下,藏着能让混元珠扎根的灵脉。有它在,天庭不敢轻易动手。”
凌渊抱着凌尘走过来,看着那团光笑道:“看来老道的草棚子国,这下有根基了。”
凌尘从凌渊怀里探出头,小声问:“沈叔叔,这个光团会发光,能照亮陈塘关吗?”
玄甲人被逗笑了:“能,不仅能照亮,还能让地里长出庄稼,让断墙开出花来。”
沈剑心握紧手里的混元珠,突然觉得胸口的血色纹路和光团一起发烫。
沈剑心攥着混元珠的手紧了紧,刚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后怕:“爸爸,你……会走吗?”
玄甲人弯腰,用带着薄茧的拇指擦去他脸颊的泪,眼底藏着化不开的温柔:“不走。”他抬眼扫过凌渊、凌尘和青衫老道,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半大孩子,还有个光会说大话的老道,真能撑得起一个国?”
他伸手拍了拍沈剑心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陈塘关的断墙得修,躲起来的百姓得找,天庭要是真打过来,总不能让你这小家伙提着断剑去拼命吧?”
沈剑心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咧开嘴笑:“那……那你要教我怎么修城墙吗?”
“不止。”玄甲人直起身,玄甲上的霜尘似乎都亮了些,“还要教你怎么让庄稼在废墟里扎根,怎么让那些憋着口气活下来的人,敢重新抬头看太阳。”他忽然朝青衫老道扬了扬下巴,“老道,你的立国梦,可得加我一个——总不能让你把孩子们带歪了,建个只知道喊口号的空壳子。”
青衫老道哈哈大笑,拐杖往地上一顿:“求之不得!有你这当年守过陈塘关的将军在,我这草棚子国,至少能多撑十年!”
凌渊抱着凌尘,看着这对父子,指尖的混沌气悄悄散去——原来归墟最深处,藏着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是能让人把心放回肚子里的答案。
凌尘突然拽了拽凌渊的衣角,小声说:“哥哥,沈哥哥不走了,是不是就有人给我们修房子了?”
凌渊低头笑:“是,说不定还能给你修个能烧热水的小灶台。”
沈剑心的父亲听见了,朗声接道:“不止灶台,还要修个院子,等秋天了,咱们在院里种的桃树结果,就请大家吃桃——管够。”
孙悟空在一旁嗤笑:“又是桃?能不能换点别的?”话虽如此,金箍棒却轻轻敲了敲地面,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敲出个安稳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