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最终在一片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桦树林边缘停下。这里距离卢加河主防线仅有几公里,战争的狰狞已触手可及。
空气浓稠得化不开,充斥着刺鼻的硝烟、焦糊的木头、翻搅的泥土腥气,以及……一种隐隐约约、令人胃部抽搐的甜腻恶臭。炮弹尖锐的破空声(“咻——轰!”)和沉闷的落地爆炸声(“咚——轰隆!”)此起彼伏,近得仿佛贴着耳膜炸响。大地在持续不断的震颤中呻吟。天空被低垂的、肮脏的烟云笼罩,偶尔透下的惨淡光线,照亮了这片炼狱。
普希金(职务:连级政治指导员/Politruk,领章:深绿底,中央一颗小的金色五角星,下方交叉的镰刀锤子,边缘金色镶边 - M35式军官制服)的三连被直接投入了第二梯队的一个防御支撑点——依托着几座被炸得只剩残垣断壁的农舍和仓促挖掘的浅壕组成的阵地。所谓的“工事”,简陋得让人绝望。战壕深度勉强及腰,胸墙是草草堆起的泥土混杂着破碎的门板、家具甚至尸体。掩蔽部?几乎没有。守卫阵地的士兵们蜷缩在散兵坑或断墙后,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泥垢与硝烟,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惊惶。
迎接他们的是这片阵地原先的守卫者——一个只剩十几个人的步兵分队残部。他们的指挥官,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上尉(职务:步兵连长/Kapitan,领章:红底,两道纵向金色条杠),左臂缠着渗血的肮脏绷带,声音嘶哑:“……顶了两天……德国佬的炮……还有坦克……太多了……像蝗虫……”他指了指身后几个眼神空洞的士兵,还有一个躺在破门板上,腹部被简单包扎却依旧渗着大片暗红的重伤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喘息。“交给你们了……”上尉说完,靠着断墙滑坐下去,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刚从卡车上下来的学员们脸色煞白。阿列克谢(新兵,红军战士/Krasnoarmeyets,M36式士兵野战服,布琼尼帽/Budenovka)弯腰干呕起来。瓦西里耶夫(职务:步兵排长/Leytenant,领章:红底,一道纵向金色条杠 - M35式军官制服)脸色铁青,立刻开始吼叫着指挥士兵们加固可怜的工事。普希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垂死的伤员身上移开,深吸一口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努力挺直腰板,在阵地上快速巡视,拍打士兵肩膀,大声鼓舞士气,试图将力量注入这些濒临崩溃的躯体。
“同志们!坚持住!增援到了!我们在这里,列宁格勒就在身后!想想家人!为了祖国!挖深战壕!加固掩体!”他的声音在炮声中显得单薄,但他必须喊出来。他看到马特维耶夫(老兵,军士长/Starshina,领章:红底,金色倒三角加一道横杠 - M35式士官野战服)已经找了个角落,冷着脸检查自己的莫辛纳甘M1891/30步枪,顺便踢了旁边发呆的新兵一脚:“别愣着!捡铁锹!想被炮弹片开瓢吗?!”
突然,一阵更加尖锐、密集的呼啸声撕裂空气!是德军105mm榴弹炮的齐射!
“炮击!隐蔽——!!!”瓦西里耶夫炸雷般的吼声响起!
普希金猛地扑向一个浅坑!天崩地裂!
轰!轰!轰!轰——!!!
密集的炮弹冰雹般砸落!大地疯狂颤抖跳跃!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噬一切听觉!灼热气浪裹挟着泥土、碎石、木屑和致命破片剃刀般横扫阵地!浓密的黑烟和呛人尘土瞬间弥漫!
“啊——!我的腿!!”
“妈妈!!”
“医护兵——!!”
凄厉惨叫在爆炸间隙微弱响起,随即被淹没。普希金脸埋进冰冷泥土,五脏六腑翻腾,耳朵嗡嗡作响。每一次爆炸,死亡擦身而过。他抬头,透过烟尘,看到不远处的惨状——一个散兵坑被直接命中消失;一个学员半边身子被掀飞……
恐惧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他想尖叫,想逃跑!理想和责任在毁灭力量前不堪一击!
“坦克!德国坦克!!!”一声更加凄厉绝望的尖叫刺破浓烟!
普希金猛地抬头望去。
烟尘稍散的阵地前方,七八百米开外的缓坡上,几个灰绿色的、棱角分明的钢铁巨兽(PzKpfw III中型坦克,部分短管50mm炮,部分长管;PzKpfw IV中型坦克,短管75mm炮),如同地狱恶魔,缓缓显形!粗短的炮管如同死神权杖指向阵地!周围和后方,影影绰绰的灰色潮水(德军步兵,佩戴M35/M40钢盔,手持Kar98k步枪或MP40冲锋枪)涌来!
“三号!四号!”瓦西里耶夫的声音充满绝望,“反坦克炮呢?!”
阵地上仅有的两门M1937型45毫米反坦克炮,一门被炮击掀翻,另一门炮手死伤殆尽!幸存的士兵们惊恐地看着钢铁怪物碾过灌木,卷起泥浪,压迫感让空气凝固。
“反坦克枪(PTRS-41,此时应极为稀少,此处替换为PTRD-41反坦克枪,但强调其稀缺性)!集束手榴弹(RGD-33或F-1)!准备!”瓦西里耶夫嘶吼着,自己抄起一支沉重的PTRD-41反坦克步枪(此时应为极少量配发试验或早期生产型,凸显珍贵与无奈),滚到掩体后架起,脸颊紧贴枪托,眼神疯狂。
普希金心脏狂跳。他看到阿列克谢蜷缩弹坑,抱头抖如筛糠。马特维耶夫则像蓄势待发的豹子,正用铁丝捆扎几个RGD-33手榴弹(需要拉火绳,非压发),动作冷静。
“不能这样!”保护士兵的冲动压倒恐惧!普希金猛地跃起,沿着残破交通壕狂奔!
“普希金!危险!”瓦西里耶夫怒吼。
普希金冲到阿列克谢旁,一把将瘫软的少年拽起!“阿列克谢!看着我!”他双手死抓住对方肩膀摇晃,吼声炸雷般盖过炮火,“想死吗?!像懦夫一样被碾碎?!看看‘老爹’!看看瓦西里耶夫排长!他们在战斗!拿起枪!手榴弹!跟我来!为了活下去!为了列宁格勒!像个红军战士!战斗!!”
阿列克谢浑身剧震,涣散目光接触到普希金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没有虚伪鼓动,只有原始求生与战斗渴望!他猛吸一口气,脸上恐惧被扭曲凶狠取代,抓起莫辛纳甘和两颗RGD-33,嘶吼:“是!指导员同志!”
普希金没时间欣慰,拉着他冲向马特维耶夫。老兵冷冷道:“动作快!德国佬步兵上来了!打坦克侧面!履带!发动机舱!别当靶子!”
瓦西里耶夫的PTRD率先开火!“砰——!”巨大后坐力让他肩膀猛颤!远处一辆打头Pz III侧面爆出火花,但未停下!
“跳弹!妈的!”瓦西里耶夫咒骂退壳。
德军坦克的MG34机枪开始扫射!子弹灼热铁鞭般抽打阵地前沿!噗噗作响,碎石飞溅!几个探头士兵惨叫着倒下!
普希金感到灼热气浪擦过脸颊!几颗子弹打在他身旁土堆!死亡从未如此贴近!
“压制射击!掩护反坦克组!”普希金嘶吼,抓起一支PPD-40冲锋枪(注意:此时PPSh-41尚未大规模装备),对着坦克后方涌上的德军步兵猛烈扫射!弹壳叮当跳出。阵地上幸存的DP-28轻机枪和步枪也纷纷开火,形成短暂火力网。
“老爹!右边那辆四号!它履带前面有坑!”瓦西里耶夫一边装填一边吼。
马特维耶夫眼神一凛,如贴地鬼影,抱着集束手榴弹,借弹坑废墟掩护猛窜出去!
阿列克谢看着“老爹”背影,又看逼近的钢铁巨兽,眼中犹豫被疯狂取代。他探身,对着远处德军步兵疯狂扣动扳机,嘶吼着,泪泥交加。
普希金一边射击,一边死死盯住马特维耶夫。老兵在弹雨中蛇形跃进。接近目标坦克侧面!那辆Pz IV炮塔开始转动!千钧一发!马特维耶夫猛拉导火索(**RGD-33需要先拔出安全销,再拉动拉火绳**),用尽全力将集束手榴弹扔向履带连接处!
轰隆——!!!
闷雷般巨响!火光浓烟吞噬坦克侧翼!Pz IV猛震,左侧履带哗啦断裂脱落!原地打转!
“好!”瓦西里耶夫狂吼,抓住机会,对另一辆冲近的Pz III侧面发动机舱扣动扳机!“砰——!”
这一次,火光在尾部腾起!浓烟滚滚!坦克挣扎几下,彻底趴窝!
“乌拉——!”阵地上爆发嘶哑呐喊!士气大振!
德军步兵冲锋势头一滞。
**普希金刚松半口气,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侧翼一处矮墙后,一个德军MG34机枪组正架设!黑洞洞枪口指向瓦西里耶夫和马特维耶夫撤回的方向!**
“伊万!老爹!小心侧翼机枪!”普希金嘶声狂吼,同时调转PPD-40枪口猛烈扫射矮墙!子弹打在石墙上溅起火星!
瓦西里耶夫和马特维耶夫闻声立刻伏低!德军机枪的“撕布”声响起!子弹噗噗打在刚才他们位置后的泥土上!
“阿列克谢!手榴弹!覆盖那堵墙!”普希金一边换弹匣一边吼。
阿列克谢被点醒,抓起一颗RGD-33,拉火,奋力朝矮墙方向投去!手榴弹在空中划出弧线!
轰!爆炸在墙后响起!德军机枪火力顿歇!
“干得好!继续压制步兵!”普希金吼道,心中稍定。但危机远未解除!其他德军坦克仍在逼近,步兵在炮火掩护下重新组织进攻。突然,他感到右小腿一阵灼热的刺痛!低头一看,一块尖锐的炮弹破片(非贯穿伤,但深嵌肌肉,血流如注)赫然扎在军裤上,鲜血迅速洇开!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战壕里。
“指导员!”旁边一个士兵惊呼。
“别管我!盯住敌人!”普希金咬牙吼道,额上冷汗瞬间冒出。他撕下一条绷带(士兵急救包内简易包扎材料),死死勒住伤口上方止血,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抓起身边阵亡通讯兵的野战电话(TPU-3 或 UNA-F 野战电话,有线,此时可能已被炸断),徒劳地摇动着,听筒里只有死寂的忙音。与后方的联系彻底中断了。
瓦西里耶夫滚到他身边,看到他腿上的伤和惨白的脸色,眼神一紧:“谢尔盖!你得下去!”
“不行!”普希金抓住瓦西里耶夫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异常坚定,“现在不行!你一走,阵地就垮了!我还能动!你是指挥官!去组织火力!挡住步兵冲锋!老爹!”他转头看向刚撤回来、喘着粗气的马特维耶夫,“带几个人,去后面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反坦克武器!哪怕是燃烧瓶(莫洛托夫鸡尾酒,此时应已开始使用)!”
瓦西里耶夫看着普希金因失血和疼痛而扭曲却异常执拗的脸,又看了看前方步步紧逼的德军和摇摇欲坠的防线,猛地一咬牙:“妈的!那你给我待在掩体后面指挥!别逞强!”他转身,抄起一支阵亡机枪手的DP-28,咆哮着冲向火力最吃紧的左翼,“三班的!跟我来!把那群德国佬打下去!”
普希金背靠着战壕冰冷的泥壁,剧痛一阵阵袭来,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绷带,顺着裤管流下,在泥地上积成一滩暗红。他强撑着,用PPD-40点射着试图靠近的德军散兵,同时嘶哑地呼喊着,协调着所剩无几的兵力,指明威胁最大的目标。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汗水混合着血水泥水流进眼睛。他看到阿列克谢在最初的疯狂后,开始学着利用掩体射击,动作虽然生涩但不再只是恐惧;他看到马特维耶夫带着两个士兵拖着一箱燃烧瓶返回,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拉锯。德军的进攻如同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来,每一次都留下更多的尸体和更深的绝望。普希金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挣扎,视线开始模糊。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和剧痛带来短暂的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德军炮火的、来自后方的猛烈炮击(苏军师属76.2mm火炮或122mm榴弹炮)突然覆盖了德军进攻队形!爆炸在德军坦克和步兵群中开花!进攻势头为之一挫!
“我们的炮!增援炮火!”阵地上幸存的士兵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
普希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剧痛瞬间将他淹没。他靠着战壕壁缓缓滑坐下去,视线开始旋转、变暗。他最后看到的,是瓦西里耶夫在硝烟中挥舞着DP-28机枪的背影,是马特维耶夫将燃烧瓶奋力掷向一辆试图倒车的Pz III,是阿列克谢正将一个扑上来的德军士兵用刺刀捅倒,脸上溅满鲜血和泪水……
还有,是斯米尔诺夫那张冰冷的脸,仿佛在硝烟深处无声地注视着他。
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地淹没了上来。这一次,是因为失血和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