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屋檐时,林渊已经系上了御膳房的青布围裙。
苏媚站在妆台前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在靛蓝布料上轻轻一按:"这是我昨夜赶工的,特意在袖口绣了片银杏叶——御膳房的老周头总说,他徒弟的围裙都带着灶火香。"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却没了往日的柔媚,"你昨夜翻了半宿的《调鼎集》,现在可还记得'清心散'的火候?"
"记得。"林渊握住她欲收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昨夜替他缝围裙时扎的,"莲子心七钱,灯芯草三钱,用文火熬足三刻钟。"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醒酒汤里加了半瓶,足够让宁王爷从醉眼朦胧喝成耳聪目明。"
苏媚忽然笑了,指尖点在他胸口:"你倒会挑日子。"她的笑意渐深,镜中映出她卸去脂粉的脸,眉峰比往日更挺,"方才我去后巷见了秦妈妈,她把宁王要的'惊鸿舞'曲谱塞给我时,手都在抖。"
林渊替她别上珠钗的手顿了顿。
那支珠钗是前日他在市井买的,珍珠泛着暖光,比不得她往日戴的南珠贵重。"她怕了?"
"怕我不听话。"苏媚转动着珠钗上的流苏,"可她不知道,我等这曲谱等了三年——"她忽然握住林渊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这么快,不是因为要献舞,是因为要在所有人面前,跳一支只属于苏媚的舞。"
寿宴的鎏金匾额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时,林渊跟着御膳房的小徒弟进了后厨。
案板上摆着刚送来的鹿肉,厨子们的吆喝混着柴火声撞在墙上,他却只盯着案角那坛"西域葡萄酒"——酒坛封泥上的宁王私印还没干。
"张叔,这坛酒是给主桌的?"他抄起木勺搅了搅旁边的醒酒汤,汤里的桂花浮起来又沉下去。
"可不是!"掌勺的老张头擦了擦汗,"宁王爷昨儿个特意传话,说要让苏姑娘献舞时配这酒,说是'美人配醇酿,方不负良辰'。"他压低声音,"我听内廷的小顺子说,这酒里掺了..."
"掺了迷心散?"林渊接得自然,舀起一勺醒酒汤尝了尝,甜中带苦正合火候,"老张头,您去看看鹿肉炖得怎样?
我替您盯着这酒。"
等老张头的背影消失在灶火后,林渊迅速掀开酒坛封泥。
酒气混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窜出来——果然掺了东西。
他将醒酒汤顺着坛口倒进去,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清心散"的药粉簌簌落进酒液,搅散时浮起几缕白絮。
"林兄弟发什么呆呢?"小徒弟端着刚杀好的鱼进来,"主桌的菜单要加道'清心散',张叔让你去写牌子。"
林渊提笔时手腕微抖,墨汁在"清心散"三字上晕开个小团。
他盯着那团墨,想起昨夜苏媚翻《星命总括》时,指尖在"红尘劫"那页磨出的毛边。
笔锋一转,墨迹便成了片小叶子,倒和苏媚缝在他围裙上的银杏叶有几分像。
寿宴开席时,林渊缩在厨房门后。
红烛将廊下照得透亮,宁王穿着玄色吉服坐在主位,腰间玉佩随着笑声叮当作响。
苏媚的裙裾刚转过朱漆屏风,满座宾客便起了抽气声——她今日穿了月白锦缎,发间只别着那支珍珠钗,连额间的花钿都省了。
"苏姑娘今日这妆扮..."宁王端起酒盏的手顿在半空,"倒比往日素净了。"
"素净些好。"苏媚的声音清凌凌的,像檐角滴下的晨露,"省得有人看不清楚,把戏子的脂粉,当了真心。"
林渊在门后攥紧了围裙。
他看见苏媚抬袖时,腕间那串他送的檀木珠微微晃动——那是他用后山老檀木车的,说是能僻邪。
此刻那串珠子撞在金镯子上,发出细碎的响,倒比任何金饰都亮。
第一支舞的鼓点响起时,宁王已经连灌了三杯酒。
林渊盯着他皱起的眉头——醒酒汤混着清心散,该起作用了。
果然,第三杯酒下肚,宁王"啪"地放下酒盏:"这酒不对!"他扯了扯领口,"怎么越喝越清醒?"
"回殿下,这是御膳房新调的'清心散'。"林渊从后厨转出来,故意弓着背,"说是秋日干燥,喝了败火。"
宁王的目光扫过他的青布围裙,没多做停留:"败火?"他端起酒盏又抿了口,忽然眯起眼,"这味道...像药?"
林渊低头擦着案板,肩膀抖得厉害:"殿下圣明。"
鼓点突然急了。
苏媚的水袖扫过宁王案几,带翻了半盏酒。
酒液溅在宁王玄色吉服上,晕开片深色的渍。
她却不退反进,脚尖点地旋了个圈,裙裾荡起时露出半截小腿——不是往日裹着银铃的,是素白的锦袜,袜口绣着朵小小的银杏。
"殿下可知,我为何愿意为你舞?"她的声音压得低,却像根细针,扎破了满座的喧嚣。
宁王的脸涨得通红,许是被酒激的,许是被这话激的:"自然是因为本王..."
"错。"苏媚突然收了袖,指尖几乎要戳到宁王鼻尖,"是因为你最傻。"她转头看向满座宾客,"你以为我唱的《长相思》是真心?
你以为我跳的《惊鸿舞》是爱慕?"她笑出声,眼泪却掉下来,"那都是写在《星命总括》里的戏文!
是风无痕用命格锁链,锁着我当你的红尘劫!"
满座哗然。宁王猛地站起来,酒盏"当啷"摔在地上:"你疯了?"
"我清醒得很。"苏媚后退两步,正撞进林渊怀里。
他不知何时脱了围裙,只穿着月白中衣,倒比往日更利落,"因为有人教我,命运不该由别人写。"
秦玉娘的身影突然从幕后闪出来。
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涂得猩红的唇:"苏媚,你敢——"
话音未落,她突然踉跄后退,指尖渗出血来。
林渊护着苏媚往前一步,袖中露出半面铜镜——那是他昨夜用朱砂画了符咒的"心镜","你以为命格锁链能困人一辈子?
可她早就在我心里扎了根,你动她一分,便要疼十分。"
秦玉娘的指甲掐进掌心:"你...你怎么可能..."
"因为我要娶她。"林渊的声音突然响起来,震得廊下的灯笼都晃了晃,"就在今日,就在这寿宴上,我要告诉所有人——苏媚不是谁的红尘劫,她是我林渊的妻!"
苏媚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跟着颤:"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拿下!"宁王的声音带着抖,"把这对奸...把林渊拿下!"
"且慢。"苏媚从袖中摸出个黄绸包,"殿下不妨看看这个——"她抖开绸布,露出本账本,"这是你与风无痕的往来账目,每笔银子都记着'买命'二字。"她转向高座上的皇帝,"陛下,这是儿臣昨日在宁王书房找到的。"
皇帝的脸瞬间白了。
他盯着那本账,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宁王,突然拍案:"来人!"
林渊抱着苏媚往门外走时,身后是乱作一团的宴席。
苏媚伏在他颈窝轻声笑:"你说我开窍了,可我觉得,是你让我活过来了。"
"那你可得负责到底。"林渊低头吻她发顶,脚步却没停。
穿过月洞门时,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挂着的半块玉——那是方才苏媚塞给他的,说是定情信物。
转过回廊时,林渊突然顿住。
转角处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出地上一片细碎的金箔——像是某种符咒的残片。
他将苏媚往怀里拢了拢,脚步却更快了。
"怎么了?"苏媚抬起头。
"没事。"林渊望着前方漆黑的廊角,"只是...该回家了。"
晚风卷着宴席的喧闹声追过来,却在他们转过最后一道影壁时,突然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