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像是有碎石嵌进了皮肉。
他盯着青石板上那抹雪白的裙角——那曾被春风托起、如云般轻盈的裙摆,此刻浸在暗红血泊中,边缘微微卷起,像一朵被踩碎的雪莲。
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人用钝刀割开了气管,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刚才还在街角举着芝麻糖笑眼弯弯的姑娘,此刻正歪在血泊里,半块糖黏着血渍滚到他脚边,糖壳在月光下泛着黏腻的光泽,甜味混着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浓得发腥,呛得他眼眶酸胀。
“诗诗?”他跪行两步,膝盖撞在石子上的钝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碎石嵌进皮肉,温热的血顺着小腿蜿蜒而下,可那疼根本不及心口半分。
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指尖触到的温度比雪水还凉,皮肤光滑却毫无生气,像摸着一块埋在冰窖多年的玉。
他声音发颤:“别闹……你最会装睡吓唬人了,上次在破庙还拿草叶挠我脚心……”
柳诗诗的睫毛没动。
她唇角那抹安详的笑刺得他眼眶发烫,像根细针直扎进记忆里——三个月前桃林里,他替她别发簪时,她也是这样笑着,说要把桃花瓣晒干了缝进他的衣领,“这样阿渊走到哪,都带着诗诗的味道。”那时风过林梢,桃花簌簌落在她肩头,她发间的香气是阳光晒透花瓣后的甜暖,指尖还沾着蜜糖的微黏。
“骗人的。”林渊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嘴角抽动,泪水却已滑落,砸在柳诗诗冰凉的脸颊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扯下腰间的同心佩,那是两人在城隍庙求的,红绳都被摸得发亮,指尖摩挲着玉佩温润的弧度,仿佛还能触到她掌心的温度。
“你说过要等我攒够银子,去江南看梅花的。你说梅花比桃花香,你说……你说……”
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柳诗诗的指尖正在崩裂,青灰色雾气从指缝里渗出来,像极了刚才苏媚幻象被戳破时的模样。
可那抹凉透的温度又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他宁愿这是真的,也不愿承认是心魇的诡计。
“醒一醒!”他重重拍她的脸,掌印在她苍白的脸上晕开红痕,掌心火辣辣地疼,可她的脸依旧毫无知觉,像一尊被冻僵的瓷像。
“你不是最怕疼吗?我打疼你了,快睁眼骂我啊!”
“没用的。”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带着回音,仿佛从地底渗出。
林渊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廊柱阴影里,玄色衣袍上沾着暗红,眉眼与他如出一辙,却泛着冷硬的青灰,像一尊被风霜侵蚀的石像。
“她会死,苏媚会死,李明月……连你最宝贝的楚灵儿,最后都会像这团雾气一样,从你指缝里漏干净。”
“住口!”林渊吼得嗓子发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把柳诗诗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焐她冰凉的手,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与死寂,像抱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寒气顺着皮肤往骨髓里钻。
“这是心狱,是幻象!你骗不了我!”
“幻象?”幻影林渊轻笑,指尖划过廊柱,青石板突然裂开蛛网纹,露出下面翻涌的黑雾,雾中传来低语与哀嚎,像是无数亡魂在挣扎。
“那她颈后的朱砂痣呢?你亲手点的,为了防止她偷偷跑出去买糖葫芦。”
林渊的动作顿住。
他颤抖着掀起柳诗诗的发丝——耳后那粒朱砂痣正随着雾气的渗出逐渐变淡,像被谁用湿布慢慢擦去,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冷而虚浮,仿佛正在消散。
“你早该明白。”幻影绕着他转圈,声音像毒蛇吐信,带着湿冷的腥气,“你救不了任何人。你以为情丝剑能斩尽因果?那三个皇子的血还在风无痕的密室里发臭,你连自己的道侣都护不住,凭什么……”
“够了!”林渊突然抬头,眼底血丝密布,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边嗡鸣不止。
他想起今早出门前,柳诗诗追着他跑了半条街,把芝麻糖硬塞进他手里,“阿渊路上吃,别饿肚子。”她的手暖乎乎的,还带着糖渣的甜,掌心的温度至今仿佛还留在他手心。
此刻他怀里的温度却在流逝,像攥着块正在融化的冰,寒意顺着血脉倒灌进心脏。
“你必须做出选择。”
清泠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如泉水滴落玉盘,带着穿透迷雾的清明。
林渊抬头,看见幻世蝶影悬在半空,蝶翼上的金粉簌簌落在柳诗诗身上,却连她睫毛都没惊动,只在她发间凝成细碎的光点,像星子落进雪地。
“沉溺于痛苦,还是点燃希望。”
“希望……”林渊重复着,低头吻了吻柳诗诗的额角。
她发间那片桃花瓣被他的眼泪打湿,皱成一团,指尖轻轻一碰就碎了,散发出微弱的、即将消散的香气。
“我早该想到的。”
他突然扯开衣襟。
情丝剑在腰间震鸣,剑柄滚烫,五缕情契微光缠上他的手腕——楚灵儿的灵动,苏媚的妖冶,李明月的傲娇,白清歌的温柔,还有柳诗诗的纯粹,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暖流涌进心口,像五股熔岩在血脉中奔涌。
“情火映照!”他咬破指尖,鲜血滴在柳诗诗眉心,温热的血珠滚落,带着他心头的灼痛。
“以我情丝为引,以我魂魄为薪,烧尽这虚妄!”
炽热的火焰从他心口腾起。
那不是普通的火,是带着粉桃色的情火,裹着他与柳诗诗共度的每个片段:破庙里分半块烤红薯,她把热乎的那面推给他,指尖烫得发红,却还笑得眼睛弯弯;他替她包扎被荆棘划破的手,她盯着他的脸说“阿渊的睫毛比我长”,呼吸拂过他耳畔,带着草药与少女的甜香;还有昨夜她趴在窗边数星星,说“等我们老了,也要这样看星星”,声音轻柔,像晚风拂过风铃。
“疯了!”幻影林渊的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像被风吹散的烟。
“这火会烧穿你的识海,你会变成白痴!”
“那又如何?”林渊笑着,任情火灼得皮肤发红,每一寸皮肉都在尖叫,可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清明。
他能感觉到魂魄在燃烧,像被扔进熔炉的锦缎,可每烧一寸,柳诗诗身上的雾气就散一分。
柳诗诗的指尖动了动。
林渊屏住呼吸。
他看见她睫毛颤了颤,像只受了惊的蝴蝶,接着是鼻尖皱起——这是她要打喷嚏的前兆,每次吃酸梅都会这样。
“阿渊……”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带着熟悉的娇嗔,“好疼……你是不是又偷喝我藏的桂花酿了?”
林渊笑出了眼泪。
他把脸埋进她颈窝,闻见熟悉的桃花香,混着点糖霜味,还有她肌肤的温热,像春阳融雪。
“我没喝,是你自己……”
“骗子。”柳诗诗抬手摸他的脸,指尖还带着点血渍,轻轻擦过他湿润的睫毛,“你睫毛都湿了。”
幻世蝶影的蝶翼泛起金光。
“第三道心锁解开,心魔剥离完成。”它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金粉如细雨落下,将两人笼罩在暖光里。
林渊扶着柳诗诗站起来。
他看见幻影林渊的身体正在崩解,可那抹青灰却在消散前凝成一道冷笑。
“你以为你赢了?”
声音消散的瞬间,林渊听见远处传来玉佩相撞的脆响,清越如铃,却透着寒意。
他抬头,就见前方高台上立着道熟悉的身影——月白华服,广袖垂落,正是李明月。
她背对着他,发间凤钗在光下泛着冷光,连背影都带着股拒人千里的傲气。
“阿渊?”柳诗诗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轻颤,“那是……”
“该我了。”林渊握紧情丝剑。
剑身上的五缕情契比之前更亮,像五颗小太阳,光芒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
“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受伤。”
他迈出第一步时,身后传来极轻的低笑。
“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