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流程您看还需添些什么？”黄规全弓着身子，语气恭敬得很。
齐月宾的指尖划过“礼单”一栏，轻声道：“流程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公主的礼单，本宫想再加几件东西。”
她示意吉祥去取，不多时，吉祥便捧着个紫檀木匣子回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支赤金嵌红宝的长命锁，还有一对翡翠手镯，水头足得很。
“这是本宫的陪嫁，本就该给温宜的，正好趁生辰给她戴上。”
黄规全连忙点头称赞：“娘娘有心了，这些物件一看就是上等的珍品，温宜公主戴着定是福气满满。”
等黄规全躬身退下，吉祥才不解地问道：“娘娘，咱们不是说好要去翊坤宫谢华妃娘娘吗？怎么黄总管刚走，您倒坐下不动了？”
她看着端妃将那几件首饰仔细放回匣中，语气里满是疑惑。
齐月宾将温宜往怀里紧了紧，小家伙正抓着她的衣襟咯咯直笑，肉乎乎的小手蹭得她衣襟上都是口水。
她望着窗外摇曳的藤蔓，轻轻叹了口气：“先不去了。”
吉祥更糊涂了：“娘娘不是一直念着要谢华妃娘娘吗？这次若不是娘娘在太后面前美言，哪能让您亲自操持生辰宴？”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能去。”齐月宾指尖轻轻点了点温宜的小鼻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你忘了华妃上次跟我说的话？她说我们俩在明处走得太近，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怕是会被人一锅端了去。”
年世兰素来骄傲，从不轻易说这般示弱的话，想来是真有什么顾虑。
吉祥愣了愣，细细回想起来，那日年世兰来探病，确实拉着端妃说了许久的悄悄话，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往后寻常走动即可，不必太过亲近”。
当时她只当是华妃随口一提，如今看来，竟是另有深意。
“可娘娘待咱们的好，咱们总该当面谢过才是……”吉祥还想再说，却被端妃轻轻打断。
“心意到了就好，不必非得见面。”
齐月宾从妆匣里取出一个描金食盒。
“你去小厨房把早上做的莲子酥装一盒，就说是本宫亲手做的，给绯昀公主尝尝鲜。”
她顿了顿，又让吉祥取来纸笔，在一张素笺上轻轻写了几个字，叠成小巧的方块。
“把这个放在食盒夹层里，亲手交给华妃娘娘，别让旁人看见了。”
吉祥接过食盒，心里瞬间明白了端妃的用意。
有些感激不必宣之于口，有些担忧却需悄悄传递。
她郑重地点点头：“奴婢知道了，定不会让旁人瞧见。”
翊坤宫的暖阁里凉意森森，年世兰正倚在窗边翻着食谱，琢磨着晚上给皇上备些清淡爽口的吃食。
颂芝刚沏好一壶雨前龙井，就见小太监匆匆进来回话：“娘娘，端妃娘娘宫里的吉祥来了，说送了点心给绯昀公主。”
“让她进来吧。”年世兰放下食谱，目光掠过桌上的空食盒。
她知道端妃素来谨慎，绝不会无缘无故送点心，这里面定有文章。
吉祥捧着描金食盒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给华妃娘娘请安。我们娘娘说近来天热，做了些莲子酥，想着绯昀公主或许爱吃，特意让奴婢送来。”
她说着就要将食盒递给颂芝。
年世兰却摆了摆手，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既是给绯昀的吃食，就放这儿吧。颂芝，去看看小公主醒了没，让奶娘抱来尝尝姨母做的点心。”
颂芝应声退下，暖阁里只剩下年世兰和吉祥两人。
吉祥的目光有些慌乱，频频看向门口，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
“我们娘娘说，这点心是特意给公主做的，旁人经手怕不洁净，还是让娘娘亲自打开才好。”
年世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端妃姐姐倒是细心。”
她亲自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底时，果然感觉到夹层里藏着硬物。
待吉祥行礼告退后，她连忙打开食盒，见上层整齐地码着莲子酥，下层的夹层里果然躺着一张素笺。
展开素笺，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生辰宴已承情，荷风虽暖，犹记叮嘱，往后寻常走动便好。知你护绯昀心切，我亦会护好温宜，勿念。”
年世兰看着那几行字，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心里又暖又酸。
她将素笺凑到烛火上，看着纸页蜷曲成灰烬，才轻声对颂芝道：“把点心收起来吧，等绯昀醒了再给她吃。端妃姐姐的心意，咱们领了。”
颂芝刚把食盒收好，就见年世兰望着窗外怔怔出神，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娘娘，近来皇上总宿在咱们宫里，外面的风言风语怕是有些不好听……”
年世兰回过神，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摇着，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哦？都在说什么？是不是又说本宫专宠，忘了祖宗规矩了？”
她早就料到会有闲话，只是没想到传得这么快。
颂芝咬了咬唇，声音更低了些：
“底下的人不敢明着说，可背地里都在议论……说娘娘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抢了欣常在的女儿来固宠，还天天缠着皇上，不让其他姐妹近身……”
“嗤——”年世兰冷笑一声，团扇“啪”地拍在桌上，“这些人倒是敢想！”
“从前本宫盛宠时他们不敢说，如今见本宫性子温和了些，倒敢在背后嚼舌根了！真当本宫的翊坤宫是好进的？”
她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又化作无奈，“说到底，还不是皇后在背后煽风点火，想借这些闲话让皇上厌弃我。”
颂芝急道：“娘娘何必忍这些闲气？奴才这就去查是谁在嚼舌根，撕烂她们的嘴！”
“不必了。”年世兰摆摆手，“跟这些奴才置气，反倒显得本宫没气度。晚上皇上过来，本宫自会跟他说。”
有些委屈，与其自己憋着，不如在皇上面前轻轻提一句，既显得自己受了委屈，又能让皇上知道背后有人作祟。
傍晚时分，皇上果然摆驾翊坤宫。年世兰亲自迎到门口，挽着皇上的胳膊往里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晚上想吃点什么？让小厨房给你备些清淡爽口的？”皇上捏了捏她的手心，语气亲昵。
这些日子在圆明园，远离了宫里的纷扰，他待年世兰越发温和，竟有了几分初遇时的温情。
“皇上说了算，臣妾都爱吃。”年世兰帮皇上解下外褂，语气软软的，却带着几分闷闷不乐。
晚膳时，年世兰亲手给皇上剥莲子，雪白的莲子在玉碗里堆得尖尖的，可她的眉头却始终微微蹙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皇上舀了一颗莲子送入口中，清甜在舌尖化开，才笑着打趣：“怎么了？剥莲子还剥出怨气了？是谁惹咱们华妃不开心了？”
年世兰把莲子放在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声音低低的：“皇上，您最近来翊坤宫太勤了，外面的闲话可不好听，要不……您还是去其他姐妹宫里歇着吧？”
皇上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还有人敢说你的闲话？满宫里谁不知道你是朕的宠妃，从前朕日日来翊坤宫，也没见你嫌勤，怎么如今反倒怕起闲话了？”
他只当是年世兰随口撒娇，并未放在心上。
“皇上这是笑话臣妾！”
年世兰眼圈一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从前臣妾年轻气盛，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可如今臣妾年纪大了，又带着绯昀，总要顾及脸面的。那些人见臣妾性子好了，竟当着面就说……说臣妾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拿别人的孩子来争宠，还说臣妾霸着皇上不放，害得其他姐妹连侍寝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着说着，眼泪真的掉了下来，砸在玉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什么叫臣妾生不出孩子？臣妾只是……只是还没轮到罢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委屈，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怨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皇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他看着年世兰通红的眼眶，心里忽然一动。
难怪他总觉得翊坤宫少了些什么，原来是那股熟悉的欢宜香味道。
这半年来，竟真的没再闻到过。
“朕怎么没闻到欢宜香的味儿？”皇上忽然开口，目光扫过香炉，“是用完了？怎么没让内务府再送些来？”
年世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擦了擦眼泪，强笑道：“不是用完了，是绯昀在宫里呢，小孩子家闻不得香料，臣妾怕呛着她，就一直没敢用。”
她特意避开“欢宜香”三个字，只说是“香料”，生怕勾起皇上的疑心。
皇上果然没多想，反而欣慰地点点头：“你能为绯昀着想，可见是真把她当亲女儿疼了。那些闲话不必放在心上，谁敢嚼舌根，朕治她的罪！”
“可她们说的……也不全是假的……”年世兰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臣妾嫁入宫中这么多年，确实没能给皇上生儿育女，如今还要靠别人的孩子留住皇上，说起来……真是委屈了绯昀，也委屈了皇上……”
皇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沉默片刻，伸手将年世兰揽入怀中，声音难得地温和：“胡说什么，朕从未觉得委屈。绯昀就是你的女儿，往后谁再敢说三道四，朕撕了她的嘴！”
年世兰靠在皇上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却一片冰凉。
她怎会不知，自己早已被欢宜香伤了根本，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可她不能说，只能借着旁人的闲话，把委屈轻轻吐露，既让皇上怜惜，又让他对那些背后议论的人起了疑心。
这深宫之中，连撒娇都要带着算计，连委屈都要藏着目的，真是可悲又可叹。
“皇上自从到了圆明园，就一直宿在臣妾这儿，也该去看看莞贵人她们了。”
年世兰从皇上怀里抬起头，眼底的泪痕未干，语气却带着几分体贴：“那些年轻的妹妹们正值盛年，比臣妾更适合为皇上开枝散叶……”
皇上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从前你是恨不得把朕捆在翊坤宫，如今倒学会往外推了？怎么，这是嫌朕老了，想找年轻的了？”
“皇上明知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年世兰嗔怪地拍开他的手，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臣妾只是觉得，皇上该雨露均沾，这样才能显得公允，也省得旁人总说臣妾善妒。”
皇上看着她故作懂事的样子，心里越发怜惜，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你能这么想，朕很高兴。但朕心里有你，这点永远不会变。”
“今晚朕还在这儿歇着，谁敢说闲话，朕就摘了谁的舌头！”
皇后想借闲话打压自己，没那么容易。
她不仅要让皇上怜惜自己，还要让他知道，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安的是什么心。
至于欢宜香，她不提，皇上总会慢慢想起的，有些真相不必急于揭穿，温水煮青蛙，才最让人心惊。
第二日清晨，皇上起身上朝时，特意吩咐颂芝：“让你家娘娘好生歇着，今日不必去给太后请安了，晚些朕回来陪她用午膳。”
颂芝喜滋滋地应了，看着皇上的轿撵消失在荷塘尽头，才转身回屋伺候年世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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