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芝送走春喜,脚步匆匆地赶回暖阁,见年世兰正临窗而立,连忙上前禀报:“娘娘,春喜确实是这么说的,叶贵人根本没见过谦嫔,之前在景仁宫的证词都是皇后逼的。”
“……她还说,皇上昨晚没留在延禧宫,径直去了承乾宫。”
年世兰缓缓转过身,晨光落在她石青色的宫装上,暗纹在光下流转。
她拿起桌上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这话,倒是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颂芝满脸疑惑,“娘娘,叶贵人一直跟着皇后,怎么突然反过来帮咱们?她的话可信吗?会不会是皇后设下的圈套,故意让她来误导咱们?”
“圈套倒不至于。”年世兰浅啜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未驱散眼底的清明,“叶贵人看似依附皇后,实则恨她入骨。”
“皇后拿捏着她的家人,还毁了傅察如烈,她巴不得咱们能找到谦嫔,扳倒皇后,好摆脱这控制。她现在反水,不过是审时度势,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颂芝还是不解:“那咱们要不要趁势搜查东六宫?万一谦嫔没在西六宫,是被皇后藏在了别处呢?”
年世兰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昨夜甄嬛离去时的从容,还有槿汐那恰到好处的出现。
甄嬛素来谋定而后动,既然她特意提起西六宫和冷宫,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叶贵人没见过谦嫔,这一点她一早便猜到,甄嬛想必也心中有数,却依旧顺着叶贵人的话引导皇上,显然是早已摸清了谦嫔的下落。
“不必急着搜东六宫。”年世兰放下茶盏,语气笃定,“今晚先按兵不动,一切等天亮再说。”
“甄嬛既然敢那么说,就一定有把握护住谦嫔。咱们现在贸然行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坏了她的布局。”
颂芝虽仍有顾虑,但见年世兰态度坚决,也只能躬身应下:“奴婢明白了。”
一夜无话,晨曦微露时,承乾宫的宫人便来通报,说莞嫔娘娘前来探望。
年世兰让颂芝备好早膳,刚整理好衣饰,就见甄嬛扶着槿汐,缓步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浅粉色宫装,小腹微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见焦急之色。
“昨夜可有谦嫔的消息?”甄嬛坐下后,目光扫过桌上的早膳,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寻常家事。
“暂无消息。”年世兰笑着递过一双玉筷,“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她暂时平安。”
甄嬛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默契的笑意,轻轻点头:“娘娘说得是。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找到的一天。”
年世兰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松了口气道:“你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若不是信你,本宫昨晚怕是要坐一夜。”
“娘娘放心,谦嫔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甄嬛夹了一块枣泥糕,语气轻柔却带着力量,“眼下该担心的,是皇后才对。”
“——谦嫔一日找不到,她就一日不能离开景仁宫,日日被人盯着,想必也坐立难安。”
“话虽如此,可凡事无绝对。”年世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叶贵人那边还没查到更多底细,昨夜她帮皇后说话的样子你也看见了。有她在皇上面前周旋,再加上太后护着,皇后未必会真的吃亏。”
“太后护着又如何?叶贵人周旋又如何?”甄嬛放下玉筷,眼神锐利了几分,“若是没有叶贵人这个助力,皇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年世兰挑眉看向她,没想到甄嬛会如此直白,打趣道:“怎么,前些日子被叶贵人气狠了,现在想除了她?”
“并非要除她。”甄嬛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通透,“她想借咱们的手摆脱皇后,皇后想借她的手制衡咱们,这便是最好的局面。她们相互制约,咱们才能坐收渔利,何必赶尽杀绝?”
年世兰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甄嬛的深意。
留着叶贵人,既能牵制皇后,又能让后宫的平衡不被打破,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
她随即把昨夜春喜来访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包括叶贵人如何透露未见过谦嫔,如何提及皇上去了承乾宫。
甄嬛听完,只是淡淡一笑:“她的心思,咱们都懂。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皇后倒台,她也能靠着这份功劳,在宫里立足。”
“——咱们且顺着她的意,只要她不碍着咱们的事,便不必理会。”
两人正说着,甄嬛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了些:“对了,昨夜皇上去承乾宫时,提起了国公府的案子,似乎有了新的进展。”
年世兰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警惕:“哦?是查到什么了?”
“皇上已经让家父不再插手此案,换了其他人来查。”甄嬛缓缓说道,“原因想必娘娘也猜到了,这案子牵扯到了宫里的妃嫔。”
“这倒是意料之中。”年世兰端起茶盏,语气平静,“一旦牵扯到后宫,甄大人自然要避嫌。只是不知道,牵扯到的是哪位?”
她心里已然有了答案,无非是皇后罢了。
甄嬛却顿了顿,目光落在年世兰脸上,一字一句道:“牵扯到的,是富察贵人和……端妃娘娘。”
富察贵人不过是个失了宠的贵人,背后的富察家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想来是替别人当了替罪羊。
可端妃……
她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茶汤险些溅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怎么会是端妃?
齐月宾避世多年,当年她那般苦苦相逼,端妃都未曾想过求助齐家,更未曾对她有过半分报复。
如今日子渐渐安稳,她怎么会突然牵扯到国公府的案子里?
若不是端妃的意思,那便只能是齐家。
“娘娘对端妃,可是百分百信任?”甄嬛看着她震惊的神色,轻声问道。
年世兰沉默了。
在这后宫之中,除了身边的颂芝、周宁海,她从未百分百信任过任何人。
可要说不信任端妃,她又说服不了自己。
这些日子,两人虽无深交,却也算是冰释前嫌,端妃对她的态度温和,并无半分敌意。
“臣妾入宫后便听闻,娘娘与端妃曾有多年恩怨。”甄嬛的声音轻柔却带着穿透力,“就算娘娘如今释怀了,难道就能确定,端妃对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当年您对她的那些伤害,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平的。”
年世兰的心猛地一沉。
甄嬛说的是事实,当年她被华妃的身份蒙蔽,对端妃的折磨可谓是罄竹难书。
若端妃真的怀恨在心,借着国公府的案子报复她,也并非不可能。
可若是端妃真的想报复,大可不必假意与她和好,直接下手便是。
“我还是觉得,不会是端妃。”年世兰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坚定,“她不是那种背后捅刀的人。”
甄嬛并未反驳,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若是娘娘真的信任端妃,那便可以确定,是齐家被人利用了。”
“有人故意借着国公府的案子,把齐家牵扯进来,目的就是挑唆娘娘与端妃的关系。”
年世兰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与端妃皆是武将世家出身,如今关系缓和,对某些人来说,确实是眼中钉、肉中刺。
皇上虽因年羹尧主动交出兵权而放心,可未必愿意看到两大武将世家的妃嫔和睦相处。
而那个利用齐家的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借机挑拨。
“娘娘,接下来,您有何打算?”甄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询问。
她问的不是谦嫔的事,而是关于端妃、关于齐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