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车后依然止不住颤抖与泪水时,梅尔菲娜战战兢兢地坐到身旁,轻轻搂住了玛丽的肩膀。
"对不起玛丽。我没事的。已经不要紧了。"
".......是。"
让主人这样安慰自己,玛丽感到无比愧疚,只觉得自己实在太不争气。
手帕早已被泪水浸透,再哭下去恐怕会弄脏梅尔菲娜的衣服。
(原来我是会这样哭泣的人啊.......)
直到此时此刻玛丽才意识到这点。
自幼便隐藏真心活到现在的她,今日情绪的剧烈起伏令人精疲力竭。
在出生家庭里自己是异类。
而被公爵家收养后,也不过是屏息凝神过着不引人注目的日子。
原以为这般强烈的情感,早已从自己体内消失殆尽。
——明明遭遇恐惧的是梅尔菲娜大人。
梅尔菲娜钟爱的那条设计简约却用料考究的连衣裙,此刻沾满泥土与草汁。
恐怕再怎么清洗也恢复不了原本色泽。
这位活泼的千金其实体力平平,甚至比普通女性更为纤弱。
虽然家务能力出众,但遇上力气活时多半由玛丽或塞德里克代劳。
纤细的四肢、未经劳作的雪白肌肤、象征贵族身份的金发碧眼——是位血统纯正的大小姐。
无论怎样混在平民与农奴中谈笑,她周身始终流淌着异质的空气。
当她的身影消失时,混乱如同穿堂风般从领主宅邸席卷至恩卡尔村。
听闻消息的人们无不抛下工作寻找梅尔菲娜。
玛丽也是其中一员。
即便知道有塞德里克和村民们在搜索,她也绝不可能安坐等待。
从宅邸到地下室,新建建筑的每个角落都被她拼命搜寻过。
(贵族遭遇绑架时,除非深遭领民怨恨,否则很少危及性命。)
强盗会在骚动前当场杀人,而勒索赎金的盗贼绝不会苛待人质——这类常识她并非不知。
事实上据说被海盗掳走的贵族夫人小姐们,在巨额赎金筹措期间,往往会被妥善安置。
为保持人质价值,对方既不会施加凌辱,也不会令其形容枯槁。
但纵有这般认知,又岂能真的安心?
(她是否在寒风中发抖?是否被粗野之徒吓得战栗?)种种可怕想象接踵而至,让她屡屡想要放声呼喊梅尔菲娜的名字。
或许因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当目睹主人安然无恙的瞬间,那决堤的情感便彻底失控。
"玛丽......我就在这里。没事的。别哭这么厉害,眼睛会融化哦。"
温柔的话语令她频频点头,可翻涌的心绪始终难以平复。
"明明......明明是梅尔菲娜大人更害怕......对不起。"
"我意外地没事哦。那些人只是被逼急了,并非穷凶极恶。"
"但绑架梅尔菲娜大人这件事绝不能原谅!"
自己都未料到的激烈喊声引出一阵咳嗽。
持续呼喊主人名字的不习惯,早已让玛丽的喉咙不堪重负。
"回宅邸后让艾德准备些蜂蜜牛奶吧。”
玛丽面对始终只顾着关心自己的梅尔菲娜,一种夹杂着自我厌恶的窒息感猛然攥紧了胸口。
她本该害怕的。
对于让自己经历恐惧的对象,本该怀有无法原谅的情绪才对。
这半年多来始终陪伴在侧的玛丽,比谁都清楚梅尔菲娜绝非拥有神明般超然性格的存在。
她会因喜悦展露笑颜,见到惨状会痛苦地抿紧嘴唇。
众人聚餐时会幸福地舒展眉眼,工作堆积时也会浮现倦容。
明明如此体贴他人,为谁付出都甘之如饴,却总是、总是把自己的感受排在最后。
其实梅尔菲娜大人,根本不曾站在女神施舍慈悲那般从容的立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