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心中立刻明白了,最近这些日子,皇上确实很少翻延禧宫的牌子,内务府向来是踩高捧低的主,见娴妃失了几分恩宠,连皇后娘娘的赏赐都敢敷衍,送来的香包竟是破损的。
她立刻露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语气带着几分义愤填膺:“这内务府做事也太没有规矩了!皇后娘娘的赏赐,他们竟敢如此疏忽,连个完好的香包都舍不得送。”
“依臣妾看,这事应当告诉皇上,好好责罚这些趋炎附势的奴才,也好让他们知道,后宫之中,并非只有得宠的嫔妃才惹不起!”
她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着娴妃,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可娴妃只是淡淡笑了笑,拿起案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静:“陵容,不必如此较真。”
“内务府向来如此,你越是与他们计较,他们越是会给你添乱。不过是一个破损的香包罢了,不值得放在心上。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惊扰了皇上,让皇上烦心,岂不得不偿失?”
安陵容看着娴妃淡然的侧脸,心中暗自腹诽:若你姑母宜修皇后还在世,看到她的侄女这般软弱可欺,连内务府的奴才都敢怠慢,怕是能被气活过来,再多活几年也未可知。
心中虽是这般想,嘴上却依旧带着敬佩的语气,奉承道:“娘娘说的是。”
“娴妃娘娘人淡如菊、与世无争,这份气度,臣妾实在敬佩。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忍不住发作了。”
这话看似是奉承,实则是暗指娴妃太过软弱,没有几分锋芒。
娴妃并未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阿箬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身穿一件紫色缎面褙子,领口和袖口绣着俗气的金线花纹,头上插着一支成色普通的银簪,却故意露出几分张扬的姿态。
她走到殿中,对着娴妃躬身道:“娘娘,海常在来了,就在殿外等着呢。”
安陵容抬眼看向阿箬,只见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能替娴妃传话,便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
安陵容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慧眼,阿箬这点心思,在她眼中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不过是个宫女,却总想攀附主子的权势,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迟早会惹出祸来。
安陵容本就是为了增进与娴妃的感情才来的,如今海常在来了,她也不愿再多逗留,免得打扰二人说话。
她起身对着娴妃微微屈膝,语气温和:“娘娘,既然海常在来了,臣妾就不打扰您了。臣妾还想去钟粹宫看看婉答应,听说她近日身子不太舒服,臣妾去瞧瞧她。”
娴妃闻言,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也好。婉答应性子孤僻,平日里不愿与人打交道,在钟粹宫也没什么朋友,你去陪她说说话,也好帮她打发一些寂寞时光。路上小心些,雪天路滑。”
“是,臣妾告退。”安陵容应了声,转身向外走去。
经过阿箬身边时,她故意脚下一顿,将手中的一方素色绣兰草手帕掉落在椅子旁,随后不动声色地给裕桐使了个眼色。
裕桐心领神会,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落在了后面,待安陵容走出殿外,便迅速捡起手帕,隐藏在延禧宫外侧的廊柱后面。
她知道,小主让她留下,定是想让她听听娴妃和海常在的谈话,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安陵容走出延禧宫,坐上轿辇,径直往钟粹宫而去。
钟粹宫地处后宫西侧,平日里十分安静,因为住在这里的纯嫔和婉答应,都不是得宠的主儿。
轿辇停下时,安陵容远远便看到婉答应的宫女顺心正站在宫门口张望,显然是早就得了通报。
“安贵人安!我们小主正在暖阁里作画呢,听说您要来,特意让奴婢在这里等着。”顺心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安陵容跟着顺心走进暖阁,只见婉答应正坐在一张画案前,手中拿着一支画笔,专注地在宣纸上描绘着什么。
画案上摆满了各色颜料和画笔,旁边还放着一个未完成的画卷,画的是冬日里的红梅,笔触细腻,色彩淡雅,看得出婉答应在绘画上很有天赋。
听到脚步声,婉答应才抬起头,看到是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放下画笔,起身迎了上去:“安贵人安!快请坐,顺心,快给安贵人倒茶。”
“姐姐安。”安陵容笑着开口,故意用了“姐姐”这个称呼。
婉答应听到这声“姐姐”,顿时愣了一下,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安陵容,迟疑地重复道:“姐姐?”
她入宫多年,一直只是个小小的答应,位分低微,除了同在钟粹宫的纯嫔偶尔会与她说话,其他嫔妃见了她,不是视而不见,就是直呼其名,从未有人这般客气地称她为“姐姐”。
安陵容看着她惊讶的模样,笑着解释道:“论资历,姐姐是潜邸时便跟着皇上的老人,比臣妾早入宫好几年,臣妾自然要称您一声姐姐;论地位,臣妾虽是贵人,但在宫中的声望,却远远不如姐姐。”
“姐姐的绘画才华,后宫之中无人不知,只是皇上太忙,未能及时发现罢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您都担得起臣妾这一声‘姐姐’。”
婉答应听着她真诚的话语,眼眶瞬间湿润了。
在这深宫中,她早已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安陵容这声“姐姐”,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
她连忙拉着安陵容的手,走到软榻旁坐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瞧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我二人还站着,真是失礼了。快坐,快坐,顺心泡的茶是去年的雪水沏的,你尝尝。”
安陵容看着她感动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轻轻拍了拍婉答应的手,安慰道:“你我姐妹相称,这点礼数算不得什么。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婉答应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安陵容的目光落在画案上未完成的画卷上,开口问道:“姐姐还在为皇上作画吗?这红梅画得真好,栩栩如生的。”
提到作画,婉答应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失落:“不过是随便画画罢了,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看这些。”
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
那是一幅弘历的肖像画,画中的弘历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容俊朗,眼神威严。
显然,这幅画是婉答应精心绘制的,却从未有机会送到弘历手中。
安陵容看着她眼中的失望,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婉答应性子柔弱,不争不抢,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姐,您既然这般惦记皇上,为什么不主动去找皇上呢?”
“……比如皇上在御花园散步时,您带着自己的画作去见皇上,说不定皇上看到您的才华,会对您另眼相看呢。”
婉答应闻言,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几分自嘲:“算了吧。皇上平日处理朝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我不想因为这些小事给皇上添乱。”
“再者,后宫之中,比我有才有貌的嫔妃多得很,慧贵妃、娴妃、还有新来的玫答应,哪一个不比我得宠?皇上不一定能想起我呢。”
安陵容沉默了。
她上辈子临死前,也曾渴望过像婉答应这样的生活。
不争不抢,安稳度日,哪怕不得宠,也能平安终老。
可如今,她重生归来,深知在这后宫之中,“不争”便是“等死”,她不为刀俎,便为鱼肉,必须争,必须抢。
不过,看着婉答应这般模样,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哪怕是为了自己曾经的愿景,她也决定要帮婉答应一把。
至少,要让婉答应的才华,有机会被弘历看到。
二人又闲聊了片刻,从绘画聊到宫中的琐事,婉答应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真切。
安陵容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借着天色已晚,怕路上不安全的由头,起身告辞。
婉答应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宫门口,反复叮嘱她日后常来。
安陵容坐上轿辇,回到承乾宫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