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霜降已过，紫禁城的空气里浸着几分凉意，可储秀宫却是一片暖意融融、热闹非凡。
合宫欢宴就设在此处，这平日里虽也雅致却少见奢华的宫殿，今日被装点得格外富丽堂皇。
弘历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在殿中最高的宝座上，龙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灯光下栩栩如生。
太后穿着石青色绣团寿纹的褙子，头戴赤金镶东珠抹额，与身着正红色宫装、头戴点翠珠钗的皇后分坐于他两侧。
其余嫔妃按位分高低依次落座。
待众人都坐定，弘历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声音洪亮而畅快，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今日举办这合宫欢宴，一来是庆祝我大清前线战事大捷，二来是为了庆祝后宫添喜——”
“玫嫔诞下四阿哥永珹，宸嫔诞下四公主璟妍，我大清喜得两位皇嗣，真是可喜可贺！”
话音刚落，皇后率先起身，敛衽屈膝行礼，声音温婉而庄重：“臣妾恭喜皇上喜得贵子，贺皇上皇嗣兴旺。”
其余嫔妃也纷纷跟着起身，按着位分高低依次行礼，一时间殿内响起一片整齐的道贺声：“臣妾等恭喜皇上喜得贵子！贺皇上龙体安康、大清国泰民安！”
弘历笑着抬手示意众人平身：“都免礼，今日不必拘礼，只管尽兴。”
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殿内众人也随之举杯，将杯中酒液饮下。
杯中的桂花酒清甜醇厚，暖得人心里也热烘烘的。
酒过一巡，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便是舞姬们手持彩绸鱼贯而入，丝竹之声随之响起，一场热闹的歌舞表演正式开始。
舞姬们穿着五彩斑斓的舞衣，裙摆随着舞步旋转开来，如同绽放的花朵。
皇后见歌舞正酣，便转头看向弘历，语气轻柔地说道：“皇上，今日这合宫欢宴，各宫姐妹都特意亲手做了礼物，想送给四阿哥和四公主，以表心意。”
弘历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道：“哦？难得你们有心，快呈上来给朕瞧瞧。”
一旁候着的小太监们连忙上前，从各宫宫女手中接过礼盒，依次呈到弘历面前的御案上。
为首的小太监手里拿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礼单，他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念道：“皇后娘娘为四阿哥、四公主准备了碧玉珠镯一对，娴妃娘娘送的是金簪护甲两对，仪贵人送长命锁一对，海贵人送布老虎两只，婉常在送婉香珠两个……”
小太监一口气念完了所有礼单，躬身退后。
弘历拿起御案上的碧玉珠镯看了看，又摸了摸海贵人做的布老虎，布老虎的针脚虽不算特别细密，却看得出来缝得十分用心，虎眼睛用的是黑琉璃珠，亮晶晶的很讨喜。
他笑着点头，正想夸赞几句，却忽然皱了皱眉，看向殿中落座的慧贵妃，语气带着几分疑惑：“朕听着礼单念完了，怎么没听到贵妃准备的礼物？”
殿内的音乐不知何时轻了些，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慧贵妃身上。
慧贵妃缓缓起身，她没有像往日那样昂首挺胸，反而微微低着头，步态轻柔地走到大殿正中，然后敛衽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声音温婉，与往日的跋扈截然不同：“回皇上，臣妾手笨，针线活计实在不精，怕做出来的小玩意儿粗糙，委屈了阿哥和公主。又想着宫里贵重之物甚多，阿哥公主年纪尚小，怕是也不喜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所以臣妾没准备实物，而是练了一首琵琶曲，曲名《祈福祭》，想借着今日的宴席，为四阿哥和四公主弹上一曲，祝祷他们平安长大、康健聪慧。”
弘历平日里见惯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的礼物，如今慧贵妃竟提出用琵琶曲作礼，倒是新鲜得很。
他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放下手里的布老虎，笑道：“哦？贵妃倒是别出心裁，既有新意，又显诚意，甚好。那就请贵妃弹奏一曲，让朕和众人都听听。”
慧贵妃谢过恩，起身走到殿侧早已备好的琵琶前坐下。
此时殿内彻底静了下来，连丝竹之声都停了。
阳光透过殿外的槅扇，斑驳地泼洒在她身上，将她水绿色的宫装染得愈发柔和。
她抬手握住琵琶弦，指尖轻轻拨动，一串悠扬而庄重的旋律便流淌了出来。
此曲曲调不似寻常舞曲那般欢快，反而带着几分肃穆，每一个音符都透着虔诚，像是在向天地神灵诉说着对孩子的期盼：盼他们远离灾祸，盼他们平安顺遂，盼他们一生无忧。
慧贵妃的表情格外专注，眉头微蹙，眼神柔和地望着前方，仿佛眼前不是殿内的众人，而是两个襁褓中熟睡的孩子。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时而轻拢慢捻，时而抹复挑，旋律从最初的平缓，渐渐变得愈发恳切，最后又归于平静，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一曲终了，慧贵妃缓缓放下琵琶，再次起身走到殿中，敛衽行礼：“臣妾献丑了，恭祝四阿哥、四公主福寿绵长。”
弘历率先鼓起掌来，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赞赏：“弹得好！曲调庄重，心意恳切，比那些金银珠宝更显真心。贵妃有心了。”
慧贵妃垂着头谢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恭敬。
谁都看得出来，她今日彻底收了往日的跋扈，处处透着端庄贤淑的模样。
可除了弘历真心赞赏外，其余嫔妃心里都各有盘算。
有的觉得贵妃是故意装样子争宠，有的觉得她是受了皇后的指点，还有的暗自警惕，怕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藏着什么心思。
玫嫔凑到身旁的陵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宸嫔姐姐你听，贵妃娘娘的琵琶技艺真是娴熟了不少，这《祈福祭》弹得既有章法又有心意，本宫真是敬佩不已。”
“说起来，从前倒是没见她这么用心练过琴。”
陵容端着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神淡淡扫过殿中依旧躬身的慧贵妃，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凑到玫嫔耳边轻声道：“妹妹过谦了，你的琵琶技艺本就不差，只是今日贵妃娘娘是有备而来，又占了‘心意’二字，才显得略胜一筹罢了。”
她心里清楚，慧贵妃这哪里是突然精进了技艺，分明是动了争宠的心思。
自从上次合宫欢宴前茉心点醒她后，她就不再一门心思依附皇后，转而想靠自己的本事重新得宠，今日这一曲琵琶，不过是她争宠的第一步。
玫嫔听出了陵容话里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眼神转向御案上娴妃送的金簪护甲，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宸嫔姐姐看得透彻。”
“不过要说今日的礼物，其他人的倒也寻常，娴妃娘娘的礼物倒是格外新奇，给刚满月的阿哥公主送金簪护甲，这是盼着他们早早长大梳妆打扮吗？”
陵容顺着玫嫔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对金簪护甲放在锦盒里，金簪上的缠枝纹虽精致，护甲却做得小巧玲珑，显然是给孩童准备的，可仔细想想，刚满月的孩子哪里用得上这些？
她忍不住低笑出声，声音压得更低：“娴妃娘娘素来喜爱这些金玉首饰，尤其是护甲，平日里恨不得睡觉都戴着。想来是她自己喜欢，便觉得旁人也喜欢，才顺手送了这个。”
“说不准日后哪天出了什么事，她第一个要护着的不是别的，就是她这些宝贝护甲，不知道的，还以为护甲是她的亲儿子呢。”
玫嫔被这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帕子捂住嘴，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虽知道在这样的宴席上说这些话失了礼数，可在这人人都藏着心思的深宫里，能有个人说几句真心话，倒也难得。
陵容心里却悄悄掠过一个念头，她来这后宫也有些时日了，位分晋升得快，遇到的风波也不少，可这后宫的妃嫔们，有的蠢笨，有的直白，有的看似精明却藏不住心思。
她至今都没搞清楚，若是没有她的到来，这后宫里，谁才是那个能像甄嬛一样，在深宫里步步为营、最终站稳脚跟的人。
就在两人私语间，一直沉默着听曲的太后忽然开口了，她端着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满意：“贵妃这一曲《祈福祭》弹得极妙，哀家听着心里都觉得熨帖，既庄重又有心意，哀家喜欢。”
说罢，她转头看向弘历，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皇帝，今日既是欢宴，哀家也为这宴席准备了一支舞蹈，你也品鉴品鉴，看看合不合心意。”
不等弘历回答，太后便抬眼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福伽。
福伽心领神会，两手轻轻一拍，殿外便传来一阵轻柔的乐曲声，接着，一群穿着水袖舞衣的舞姬缓缓走了进来。
与刚才热闹的歌舞不同，这群舞姬的舞衣是淡雅的粉白色，裙摆上绣着淡淡的荷花，舞步也格外轻柔，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
如果说慧贵妃的《祈福祭》是庄重虔诚，那这支舞蹈便是妩媚灵动。
舞姬们排成整齐的队列，时而聚拢在一起，如同含苞待放的荷花，时而分散开来，水袖翻飞，又像是荷花绽放，姿态优美，引得殿内众人频频侧目。
而在这群舞姬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中间的那名女子。
她穿着与其他舞姬同款的舞衣，却在腰间系了条鹅黄色的腰带，更显身姿窈窕。
最特别的是，她脸上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随着舞步流转，时而羞怯，时而灵动，让人忍不住想看看纱后的模样。
一曲舞毕，其他舞姬纷纷屈膝行礼后退了下去，唯独那名面纱女子留在了殿中，依旧保持着舞蹈收尾时的姿态，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显得格外娇羞。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