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点零一分,引擎声切进晨雾。
911 的尾灯在青枫岭的石板路上划出一道猩红,像把老旧巷口的寂静烫出一个洞。沈砚清扣紧安全带,指尖还残留库房钥匙的凉意。车窗降下一半,潮湿江风灌进来,带着夜航船的低鸣。顾听澜单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把一枚银色哨子挂回后视镜,哨坠摇晃,撞出细碎的金属声。
“怕迟到,所以超速?”沈砚清问。
“怕你不来,所以踩到底。”顾听澜笑,齿列在微亮天色里像刚洗过的贝壳。
02
星澜湾码头比沈砚清想象中安静。
白色浮桥尽头停着一艘 29 英尺的 J/70 小帆船,桅杆顶挂着一面暗红旗帜,旗角被风抽得猎猎作响。船舷刷着一行小字:Luna·C17——“月亮的第 17 次盈亏”。顾听澜先跳上甲板,转身伸手。沈砚清没动,目光落在那行字上。
“我十四岁那年,自己赚的第一笔赞助。”顾听澜解释,“也是第一次单人夜航。”
“赚?”
“赢了一场 U15 洲际赛,奖金五千美金,不够买一桅杆。”他耸耸肩,“但我妈说,名字比奖金重要。”沈砚清握住那只手,掌心温度比想象中高。木板在他脚下轻微晃动,像老宅里那架踩上去就吱呀作响的楼梯,却带着盐味。
03
离岸三百米,引擎熄火,帆升满。
天色从灰蓝转成淡金,江面像一块烧到恰好的琉璃。顾听澜把主帆索丢给他:“试试?”
沈砚清没拒绝。他学过绳结,却只在古籍修复室用来捆卷轴。帆索粗糙,磨得指腹发红,他收紧,风立刻灌进帆布,船身侧倾十五度。“左舷受风,身体往外压!”
顾听澜的声音混着水声。沈砚清单膝跪在船舷,抓住绞盘,卫衣帽子被风掀落。那一刻,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更漏响,比海浪响。
04
七点整,太阳完全跃出江面。
顾听澜关掉舵柄上的自动驾驶,从冷藏箱里拎出两瓶玻璃汽泡水瓶,瓶身凝着霜。“橘子味,零度。”沈砚清接过,指尖被冰得发麻。汽泡炸开的瞬间,顾听澜开口:“那幅《寒林雪景》,你打算怎么办?”
汽水的甜混着江风,沈砚清喉结滚动:“老太爷想让它上春拍。”
“我爸也想买。”
两句话撞在一起,船帆啪地一声换舷,像替他们拍板。沉默三秒。
顾听澜用瓶口碰了碰沈砚清的瓶口,清脆一声。
“那就让画自己选。”
“画不会说话。”
“所以——”顾听澜扬眉,“我们来给它音。”05
返航时,风向逆转。
顾听澜让沈砚清掌舵,自己蹲在船头调前帆。少年背脊被晨光镀上一层毛边,肩胛骨在 T 恤下起伏,像一对准备张开的翼。沈砚清突然意识到:他们此刻的位置,恰好位于临洲南北岸的中轴线上——
背后是青枫岭的塔尖与老钱沉默,前方是星澜湾的玻璃幕墙与新贵喧嚣。
而他手里握着的舵柄,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
06
码头九点开始热闹。
顾听澜把船系好,抛给沈砚清一个防水袋。
“你的。”
袋子里是一条干毛巾、一件干净白 T,还有那只银色哨子。
“毛巾和衣服是新的,哨子是我的——借你。”
沈砚清没问为什么。他抖开白 T,胸口同样印着船锚,只是比他的黑色卫衣小一号。
07
回市区的路上,911 再次超速。
导航提示音不断重复:“您已超速,请减速。”
顾听澜把提示音关掉,侧头问:“几点回家?”
“十点前必须到。”
“来得及。”
红灯处,顾听澜踩下刹车,忽然伸手,把沈砚清卫衣的帽子重新扣上。
“风大,别着凉。”
指尖擦过耳廓,温度比汽水瓶还凉。沈砚清没躲,只低声道:“下次出海,提前告诉我温度。”
顾听澜笑了:“下次?你答应了?”
沈砚清望向窗外,澜江在阳光下像一条铺开的银箔。
“五点零一分都过了,”他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08
十点差五分,911 停在沈府侧门外的小巷。
沈砚清下车,防水袋拎在手里。顾听澜降下车窗,银色哨子在指间转了一圈,没吹响。
“明天同一地点,四点五十九。”
“如果下雨?”
“那就四点五十九,雨里等。”
沈砚清点头,转身。铁门阖上前,他听见身后引擎低吼,像一句没说出口的“晚安”。
09
偏房更漏仍在滴水。
沈砚清把白 T 铺在桌上,船锚刺绣在台灯下泛着细微光泽。他打开抽屉,取出编号 17 的宋画修复档案,翻到最后一页空白栏,写下今天的日期:
7 月 14 日,风速 12 节,舵感:轻。
写完,他把银色哨子挂在台灯支架上,像挂住一个尚未命名的夏天。窗外,蝉声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