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我伸手去够桌角那杯凉透的咖啡，指尖碰到杯壁时缩了下——太冰了。
叮——
视频通话提示音突兀响起。母亲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根针扎进眼底。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鼠标被捏得咯吱作响，最终还是点了接听。
画面亮起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她坐在工坊的老绣架前，手里攥着那块缠枝牡丹的绣片，指节发白。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在她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你把这纹样用在那种衣服上干什么？"
声音比我想的还要冷。我下意识把设计稿往镜头前推了推："您先看看……"
"我看够了！"她猛地站起来，绣架撞到桌角发出闷响，"那就是乱七八糟的线条！"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是把传统纹样几何化处理……"
"几何化？"她冷笑一声，抓起绣片举到镜头前，"你瞧瞧这牡丹的枝蔓，讲究的是连绵不断，生生不息。你把它剪得七零八落，还敢说是传承？"
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偷拆她正在绣的百子千孙帐，想试试能不能把牡丹改成玫瑰。结果被她发现，一巴掌扇在我手背上。那天她没收了我所有的剪刀和粉笔。
"您知道什么叫活着的传统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不是锁在博物馆里让人瞻仰，是要长出新的根脉……"
"胡说八道！"她打断我，"朱家的手艺传了五代，轮不到你来糟蹋！"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设计稿从桌上滑落，飘飘荡荡地落在缝纫机旁。变形的缠枝牡丹纹样在晨光里微微颤动。
"您才不懂什么叫传承！"喉咙发紧，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喊得这么大声，"您守着这些老东西，是因为害怕改变！"
她的嘴唇哆嗦起来，眼神像是被刺到了什么。我忽然意识到说过了头。
果然，下一秒她就抓起绣架狠狠摔向镜头。画面剧烈晃动，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再恢复时，她已经坐回原位，手里却换成了那件我小时候穿过的牡丹旗袍。
"你还记得这件衣裳吗？"她抚摸着领口的盘扣，声音突然低下去，"那年你说要改中式立领，我不同意。现在倒好，直接把整件衣裳都毁了。"
我的手指无意识抠着鼠标外壳。咖啡渍在桌面上干涸成暗褐色的污迹，像道结痂的伤口。
"这不是毁，是让它活下来。"我说得轻声，却格外清楚，"您看这里——"我抓起一张草图对着镜头，"传统纹样融入现代剪裁，丝绸混搭金属质感的面料……"
"够了！"她把手里的旗袍往地上一扔，"你就是不想做旗袍是不是？非要搞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我不是……"
"你以为你妈我是舍不得那点手艺？"她突然笑起来，眼角挤出细密的纹路，"我是怕你走得太远，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了。"
我愣住了。
画面陷入沉默。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声。
"妈……"
"不用说了。"她伸手关掉摄像头，"等你哪天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屏幕变黑，映出我怔然的脸。手指还保持着举着草图的姿势，慢慢垂下来。
窗外雨停了。阳光斜斜地切过工作台，在《破茧》的设计稿上划出一道金边。我伸手去摸那张纸，边缘已经被捏出了褶皱。
手机震动起来。林婉如的信息弹出来："陆明远教授的两个学生进了评审团。"
我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直到易烊千玺的信息再次跳出来："别怕争议，我看好你。"
重新打开设计稿，指尖划过变形的缠枝牡丹。那些破碎的曲线在阳光下似乎有了温度。
"我会让你看到。"我轻声说，不知道是对谁。
工坊那边，镜头拉远。绣架上的牡丹纹样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朱素兰站在绣品前，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细腻的丝线。逆光中，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要触到墙角那台尘封的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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