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雪:凤钗与蟒带》第八章
开春后,小皇帝开始跟着太傅研读《贞观政要》,宋今禾便多了些空闲。这日她正在坤宁宫的暖阁里翻旧物,从一个樟木箱底翻出件半旧的月白襦裙——那是她做太子妃时穿的,领口绣着圈细碎的兰草,是陆温辞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人心里发暖。
“娘娘,这裙子还留着呐?”青禾进来添炭,看见裙子笑了,“当年王爷为了绣这兰草,扎破了七根手指头,还是奴婢偷偷给您送的伤药。”
宋今禾的指尖拂过那些歪扭的针脚,忽然笑了:“那时他总说,兰草配君子,也配……”
“配娘娘。”陆温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从户部回来,手里还捏着本账册,“臣在殿外都听见了。”
宋今禾慌忙将裙子塞进箱底,脸颊有些发烫:“你来做什么?”
“给您看样东西。”陆温辞走到案前,摊开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江南盐商的认捐银到了,加上漕运案追回的粮米,足够支应边关三年军饷。”他指着最后一页的红印,“陛下亲批的,说要给娘娘留着,做今年的芙蓉糕。”
提到芙蓉糕,宋今禾想起陆明玥昨日还念叨着,说宫里的糖不如王府的甜。她抬头时,看见陆温辞鬓角的白发似乎少了些,或许是春日的暖阳衬得人精神了。
“对了,”陆温辞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明玥说,上次陛下摔破头,她心里不安,亲手做了个平安符。”
布包里是个歪歪扭扭的布老虎,肚子里塞着晒干的薰衣草——是宋今禾去年在御花园种的,说能安神。小皇帝看见时,一把抢过去挂在腰间,奶声奶气地说:“这是明玥姐姐做的,比李德全的符灵!”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旺,宋今禾看着两个孩子在廊下追着蝴蝶跑,忽然觉得,这朱墙里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傍晚时分,太后派人来请宋今禾去长乐宫赏花。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正盛,太后却盯着那丛刚冒芽的梅树:“皇后你看,这梅树还是当年先帝亲手栽的,如今倒成了稀罕物。”
宋今禾知道她意有所指,只淡淡道:“牡丹虽艳,不如寒梅耐冬。”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停了停:“哀家老了,管不动事了。以后这宫里的事,就全凭皇后做主。”她顿了顿,又说,“前几日梦见先帝,他说……温辞这孩子,是个能托付的。”
宋今禾的心头猛地一颤,抬头时,看见太后眼底的褶皱里,藏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从长乐宫回来时,月光已经爬上朱墙。陆温辞正在宫门口等着,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出炉的芙蓉糕,热气透过木盒缝隙钻出来,带着甜香。
“太后跟您说什么了?”他递过食盒,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没躲开。
“说让我多管着你些。”宋今禾咬了口芙蓉糕,甜意从舌尖漫开,“说你总爱把好东西留给别人,自己啃干饼。”
陆温辞笑了,笑声在月色里荡开:“那是臣乐意。”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枝头的牡丹花瓣,落在宋今禾的发间。陆温辞伸手替她拂去,指尖划过她鬓角的梅花簪,簪头的暖玉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今年冬天,”他忽然说,“臣的梅园该开花了。”
宋今禾咬着芙蓉糕,含糊地应着:“嗯。”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宋今禾望着宫墙上空的月亮,忽然想起那年太学的月夜,他也是这样站在树下,说:“今禾,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梅林。”
那时的月亮是圆的,如今的月亮,也快圆了。她知道,有些事或许回不到从前,但朱墙里的风,终究是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