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带着暖意，吹得怡红院的海棠开了满树。苏明漪站在院门外，看着那抹胭脂般的红，忽然想起宝玉说过的话——“等海棠开了，邀你来看”。
“姑娘，都收拾好了。”汀兰提着最后一个箱子出来，眼圈红红的，“太太让人送了些京绣的料子，说是给姑娘路上做衣裳。”
明漪点点头，目光却还黏在海棠花上。再有三日，父亲派来的船就要到了，她就要离开这座住了近一年的园子，离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
“明漪姐姐。”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是宝玉，穿着件月白夹袄，手里捧着个描金的盒子，“听说你要走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明漪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支海棠花形状的银簪，花瓣上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这是我让银匠打的，”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苏州的春天也该有花开了，配你的衣裳正好。”
明漪捏着那支簪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银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说她的眼睛像苏州河的水。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自己会对这个红楼梦里的少年，动了这样深的情。
“谢谢你，宝玉。”她把簪子放进盒子里，小心地收进袖中，“雪团儿我让人送到怡红院了，它最听你的话，往后……你多照看它。”
“我会的。”他望着她，眼睛里像盛着揉碎的春光，“我会每天给它喂松子，教它说苏州话，等你……等你回来的时候，它定能说给你听。”
“嗯。”明漪点点头，不敢再看他，怕眼泪掉下来。
两人站在海棠树下，没再说话，只有风吹过花瓣的声音，簌簌的，像谁在低声哭泣。远处传来黛玉的笑声，混着紫鹃的说话声，那样鲜活，却衬得此刻的沉默愈发沉重。
“前儿我去潇湘馆，见林妹妹在葬桃花，”宝玉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她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我听着心里发慌。”
明漪的心也跟着一紧。她知道，黛玉的谶语，终究是要应验的。可她不能说，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林姑娘只是多愁善感些，不会有事的。”
“若是你不走，”他看着她，眼里带着点固执的期盼，“是不是就会好一些？”
明漪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她多想告诉他，她也不想走，多想留在这海棠花下，陪他看遍园子里的春夏秋冬。可她不能。她是苏州苏家的女儿，不是这红楼梦里的人，她终究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宝玉，”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看林姑娘和宝姑娘。”
他的眼圈红了，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点了点头：“我会的。”
离开怡红院时，明漪没回头。她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海棠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带着淡淡的香气，像一场温柔的告别。
回到晚芳居，见宝钗和黛玉都在。宝钗坐在桌边，正帮她整理书册，见她进来，笑着道：“妹妹这就要走了，往后怕是难得再聚。这是我给你备的些胭脂水粉，都是苏州没有的，你带着用。”
黛玉站在窗边，手里捏着块手帕，见她进来，轻轻道：“前儿你说喜欢我那本《漱玉词》，我在上面题了几句，送你做个念想。”
明漪接过书，翻开一看，见扉页上写着：“相逢是客，聚散随缘，江南春好，莫忘故园。”字迹娟秀，却带着淡淡的怅惘。
“多谢你们。”她望着眼前这两个在书里命运多舛的女子，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到了苏州，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送走她们后，明漪坐在空荡荡的屋里，看着桌上的箱子，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汀兰端来晚饭，见她没动，轻声道：“姑娘，宝二爷让人送了些海棠花来，说是插在船上，一路都能闻见香味。”
窗台上的白瓷瓶里，插着满满一瓶海棠花，红得像团火。明漪走过去，轻轻嗅了嗅，香气里带着阳光的味道，像他身上的气息。
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可只要记得这园子里的春光，记得海棠树下的少年，记得那些细碎的温暖，就算回到苏州，就算隔着千山万水，心里也总有个地方，是暖的。
夜深了，白鹦鹉“雪团儿”忽然从怡红院飞了回来，落在她肩头，嘴里叫着：“等你……等你……”
明漪抱着鹦鹉，坐在灯影里，一夜未眠。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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