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苏州被桂花香浸得发甜,苏记药铺的后院摆了张小桌,父亲正给温公子斟酒,母亲在一旁剥莲子,笑语落在月光里,碎成星星点点。明漪坐在廊下,手里捧着杯桂花酒,看着院墙上的藤蔓被月光描出银边。
“明漪,温公子说他下月要去杭州讲学,问你要不要同去看看西湖?”母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明漪回过神,见温砚秋正望着她,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忙低下头:“药铺离不开人,下次吧。”
温公子也不勉强,只是笑了笑:“也好,等我回来,给你带西湖的莲子。”
宴席散后,明漪帮着收拾碗筷,父亲忽然拍了拍她的肩:“那孩子不错,你心里若有几分愿意,不妨试试。”
她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宝玉离开那日,智通寺的雪也是这样落在肩头,冰凉却无声。“爹,”她轻声道,“我还想再等等。”
父亲叹了口气,没再劝。
夜深时,她坐在窗前翻医书,忽然听见檐角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抬头见是雪团儿,正歪头看着她,腿上的红绳还系着那枚玉佩。
“你怎么又来了?”明漪打开窗,让鹦鹉飞进来。它落在桌上,用喙啄了啄书页,嘴里叫着:“宝玉……想你……”
明漪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指尖抚过玉佩上的刻痕,忽然提笔写了张字条:“近日安好?苏州桂花开了,香得很。”
系在鹦鹉腿上时,它却不肯走,用脑袋蹭她的手背,叫着:“同去……同去……”
她笑了笑,摸了摸它的头:“去吧,替我看看他。”
鹦鹉盘旋两圈,终于飞向夜空,白影渐渐融入月色里。明漪站在窗前,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有些牵挂,不必朝夕相伴,能这样借着月色传递,也是好的。
几日后的傍晚,温公子送来一本新得的《洗冤录》,见她正在晾晒草药,便帮着整理。“听说前几日有位游方僧人来药铺?”他忽然问道。
明漪手一顿:“嗯,来求些解暑的药。”
“我昨日在虎丘寺见着他了,”温公子声音温和,“他说认识你,还说……你是个心善的姑娘。”
明漪抬起头,见他眼里没有探究,只有坦然,忽然松了口气:“他是我从前在京城认识的故人。”
“看得出来,你很在意他。”温公子笑了笑,“若是心里还有牵挂,不妨去看看。虎丘寺的桂花也开了,景致不错。”
明漪望着他,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松动了。是啊,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就算只是远远站着,看一眼他是否安好,也好。
第二日一早,她换了件月白裙子,头上插着那支海棠银簪,往虎丘寺去。秋阳正好,山路两旁的桂花开得泼泼洒洒,香气漫了一路。
走到寺门口,见宝玉正坐在银杏树下,给一群孩童讲佛经故事。他穿着件干净的僧袍,阳光落在他脸上,柔和得像幅画。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是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浅笑。
“你来了。”
“来看看桂花。”明漪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着满山的秋色。
“苏州的桂花,比京城的香。”他轻声道。
“嗯。”
两人没再多说,只是静静坐着,听风吹过桂花林的声音,像谁在低声哼着熟悉的调子。明漪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不必追问过去,不必担忧未来,只珍惜这片刻的安宁。
夕阳西下时,她起身告辞。他送她到寺门口,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布包:“这是用寺里的桂花做的糖糕,你带回去。”
明漪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他的,温温的。“多谢。”
“明漪,”他忽然叫住她,眼神认真,“不管将来如何,你都要好好的。”
她点点头,转身往山下走。走了几步,回头看时,见他还站在那里,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她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
山风吹过,带来桂花的甜香,也带来他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也是”。明漪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有些告别,不必说再见,因为心里知道,总有一天,还会再相见。就算隔着红尘烟火,隔着方外清规,这份懂得,也足以温暖往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