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凌殊途第一次在骨堆里睁开眼时，以为自己会恨。

恨苏轻瑶淬毒的笑，恨沈清辞垂下的眼，恨师尊冰冷的“叛贼”二字，更恨自己识人不清，把毒蛇当春日，把懦弱当温和，把算计当栽培。

可蚀骨的疼压过了恨。诛仙台的戾气啃噬着她的仙骨，却意外撞开了血脉深处的封印——那是她从未知晓的、来自上古巫族的传承。枯骨在她掌心的血珠里苏醒，业火顺着断裂的经脉游走，每一寸皮肉都在重塑，每一寸骨血都在嘶吼。

她从尸山爬出来时，不再是昆仑墟那个白衣胜雪的“清和仙子”。红衣染血，发间缠着白骨，掌心的业火能焚尽仙符，脚下的枯骨会为她铺路。有妖魔想啃食她的残躯，被她反手捏碎魂魄，才发现这些曾让仙门忌惮的邪祟，竟在她的血脉威压下瑟瑟发抖。

“原来我不是仙。”她看着掌心跳动的幽蓝火焰，突然笑了。那些年在昆仑墟苦苦修炼的仙道功法，原来只是封印她力量的枷锁。

她开始在魔域边缘游走。曾被仙门追杀的魔族余孽，见她能引万骨为兵，奉她为“骨主”；被正道诬陷的散修，看她敢徒手撕碎伪善的仙官，尊她为“赤帝”。她不再刻意压制力量，巫族的传承在实战中觉醒：能与枯骨对话，知晓那些死于阴谋的魂灵未尽的执念；能以血为引，唤出深埋地底的上古兵器；甚至能在业火中窥见真相——比如苏轻瑶脑海里那个叫“系统”的东西，如何一点点吸走她的气运。

有次路过一处被仙门屠灭的凡人村落，她在焦土下挖出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孩子不哭不闹，小手攥着半块烧焦的玉佩，竟与沈清辞当年给她的那块材质相似。她想起自己曾为护凡人动过禁术，被苏轻瑶当作罪证，如今看着这双清澈的眼，突然觉得当年的自己，傻得可爱。

“以后跟着我吧。”她将婴孩裹进红衣里，指尖的业火温顺地绕着孩子的手腕，凝成一道护身符。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护着谁，不是为了昆仑的教条，不是为了“正道”的虚名，只是因为那孩子眼里的光，像极了刚入山门时的自己。

三年后，她再回昆仑墟边界时，已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跟着曾被仙门迫害的修士，跟着被她从骨堆里救出的魂灵所化的战骨，还有那个已经会蹒跚走路、会奶声奶气喊她“阿姐”的孩子。

有人来报，说苏轻瑶正在举办升仙大典，要继任教主之位。她站在云端，看着昆仑墟方向飘来的、与当年她坠崖时同款的仙乐，突然觉得无趣。

“不必进去了。”她转身，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们要的是昆仑墟的宝座，我要的，是这三界再无诛仙台。”

脚下的万骨发出共鸣，像是在为她助威。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师门认可的凌清和，也不是被仇恨驱使的复仇者。她是凌殊途，是从骨堆里开出的花，是在业火中涅槃的凰。

后来三界传闻，有位红衣女仙，不属正邪，只凭本心行事。仙门说她是“妖女”，却在被魔族围攻时，盼着她的业火焚天；魔族骂她是“叛徒”，却在被仙门屠戮时，求她的战骨铺路。

只有凌殊途自己知道，她走的这条路，比昆仑墟的石阶更难，却也更自由。她不再需要谁的认可，不再需要谁的偏爱，因为她的道，从来都在自己脚下——踏过万骨，不是为了成峰，而是为了让后来者，不必再踩着尸骨前行。

至于苏轻瑶和沈清辞？偶尔从风中传来他们的消息：系统的反噬让苏轻瑶日渐枯萎，沈清辞终日守在诛仙台，据说疯了似的在崖底寻找什么。

凌殊途听了，只是低头，看了眼身边抱着灵果啃得正香的孩子，指尖的业火轻轻拂过孩子的发顶，温柔得像昆仑墟从未有过的春风。

那些人和事，早已是上辈子的尘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