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无界

凌殊途遇见夜离时，正蹲在乱葬岗给一具残骨拼合断裂的脊椎。

那是具女修的骸骨，右腿骨断成三截，肋骨上布满细密的剑痕，显然是被人折磨致死。她脖颈上挂着枚月牙形的玉佩，凌殊途认得那纹路——是南疆万蛊门的信物。三年前万蛊门被冠上“豢养凶蛊、祸乱人间”的罪名，满门被仙门围剿，据说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放过。可这具骸骨的指骨缝里，还夹着半片干枯的药草，是专治小儿风寒的“暖心草”，显然生前是个心善的医者。

“啧，昆仑墟的‘清和仙子’，竟给魔道妖女收尸？”

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凌殊途抬头，看见个穿墨色锦袍的男子斜倚在歪脖子树上，袖口绣着暗金色的蛇纹，正是被仙门称为“魔医”的夜离。传闻他是万蛊门的余孽，专在正邪交界的“三不管”地带行医，既救被仙门追杀的魔修，也治被魔族所伤的凡人，性子乖张得很。

凌殊途没理他，继续用业火小心翼翼地粘合断骨。业火触到骸骨时，竟泛起柔和的金光——这是残魂无冤无恨的征兆。她更确定，这女修绝非仙门口中的“凶魔”。

夜离却从树上跳下来，蹲在她身边，指尖敲了敲女修的颅骨：“沈月娘，万蛊门最会用毒也最会解毒的丫头，当年为了救个被仙门误伤的凡人村落，耗尽本命蛊，才被那群自诩正道的家伙围杀。”他语气随意，指尖却轻轻抚过骸骨上的剑痕，“你瞧这剑伤，是昆仑墟的‘流云剑法’，沈清辞那小子最擅长的招式。”

凌殊途粘合骨缝的动作一顿。沈清辞……那个曾亲手为她打磨玉佩的师兄，原来也沾过无辜者的血。

“怎么？吓到了？”夜离笑起来，眼角有颗泪痣，笑时像淬了毒的花，“你们仙门不都这样？左手捧着‘除魔卫道’的牌坊，右手提着沾满鲜血的剑。”他突然出手，指尖快如闪电，点向凌殊途心口。

业火瞬间在她掌心炸开，却没伤到夜离分毫。他的指尖停在她心口半寸处，那里正是当年被苏轻瑶刺中的旧伤。“蚀骨散的余毒还没清干净？”夜离挑眉，从袖中摸出个黑瓷瓶，“喏，万蛊门的‘活骨散’，比你们仙门的丹药管用。”

瓷瓶里的药粉泛着奇异的腥甜，凌殊途认得那气味——和沈月娘指骨缝里的暖心草混合了某种蛊虫分泌物的气息一致。她没接，只是看着他：“你救我，想换什么？”

“聪明。”夜离收回手，将瓷瓶抛了抛，“我要你帮我救个人——青岚谷的谷主，被苏轻瑶的系统用‘牵魂术’控着，成了她手里的傀儡。”他顿了顿，补充道，“那老东西手里有本《万蛊秘录》，能解你体内的巫族反噬。”

凌殊途沉默片刻，看向沈月娘的骸骨：“她的仇，你报吗？”

“报啊。”夜离笑得漫不经心，“但不是现在。”他指了指西边，那里隐约有火光闪烁，“看见没？苏轻瑶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带着她新兑换的‘锁仙阵’，想把你和我一锅端呢。”

凌殊途站起身，碎魂刀在掌心嗡鸣。她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群修士踏着祥云而来，为首的正是当年围剿万蛊门的领队之一，如今却穿着苏轻瑶赏赐的、绣着山茶花纹的道袍。他们的灵力波动极其诡异，既带着仙门的清灵，又夹杂着魔族的阴邪，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被硬生生拧在一起，虚浮得不堪一击。

“他们的灵力是偷来的。”夜离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系统能掠夺气运，却没法让掠夺来的力量真正归己。就像……”他指了指沈月娘的骸骨，“沈清辞能学会流云剑法的招式，却学不会沈月娘用剑时那份‘医者仁心’。”

话音未落，对方已祭出阵旗。数十面绣着“昆仑”字样的旗帜在空中展开，形成一道流光溢彩的结界，将乱葬岗团团围住。为首的修士扬声道：“妖女凌殊途，魔医夜离，奉昆仑新主苏轻瑶之命，前来除尔等祸害！”

“除祸害？”夜离笑出声，突然抬手，袖中飞出无数细小的蛊虫，在空中凝成一道黑色的洪流，“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蛊虫与修士的灵力撞在一起，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凌殊途却没立刻加入战局，她盯着结界上流转的光纹，突然想起夜离的话——偷来的力量，必有破绽。她调动体内的暗金内丹，试着将仙门的灵力运转法门与巫族的骨血之力融合，竟在识海中“看”到了结界的脉络：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光纹，实则是由无数细碎的“气运丝线”编织而成，每根丝线上都缠着苏轻瑶系统的印记，脆弱得不堪一击。

“夜离！打西北角！”凌殊途扬声喊道，同时祭出碎魂刀。刀身的煞气与业火交织，形成一道赤红的刀芒，精准地劈向结界最薄弱的角落。

夜离见状，立刻指挥蛊虫汇聚成锥，紧随其后。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号称能困住化神期修士的锁仙阵，竟被两人合力劈开一道裂缝。

“不可能！”为首的修士失声惊呼，他身上的道袍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那是系统强行提升他修为的征兆，“系统说了，你不可能破阵！”

“系统没告诉你，借来的气运，终究是要还的吗？”凌殊途挥刀砍断他的佩剑，刀尖抵住他的咽喉。这修士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被狂热取代——那是系统在强行压制他的神智。

夜离突然吹了声口哨，一只通体翠绿的蛊虫飞到修士耳边，轻轻咬了他一口。修士浑身一颤，眼底的狂热褪去不少，痛苦地蜷缩在地：“那东西……在吸我的灵力……”

“这叫‘醒神蛊’。”夜离收起瓷瓶，“能暂时隔断系统的控制。”他看向凌殊途，“现在信我了？”

凌殊途收刀入鞘，弯腰捡起那枚沈月娘的月牙玉佩，将其轻轻放在骸骨胸前：“沈月娘的仇，我会记着。”她站起身，看向夜离，“青岚谷主在哪？我跟你去救。”

夜离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转变。片刻后，他笑起来，泪痣在月光下格外醒目：“爽快。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去个地方——有群人，你该见见。”

他带凌殊途去的，是处隐藏在迷雾中的山谷。谷里住着数百人，有被仙门废去修为的修士，有被魔族追杀的凡人，甚至还有几个曾隶属于昆仑墟、因质疑师尊而被逐出山门的长老。他们看见凌殊途时，先是警惕，待看清她身后跟着的、捧着破碎玉佩的小石头骨架，才渐渐放下戒备。

“清和……不，凌姑娘。”一个断了左臂的老修士走上前，他是当年百草堂的管事，曾偷偷给过林师姐不少珍稀药材，“我们等你很久了。”

老修士递给她一本泛黄的册子，上面记录着近百年来，被仙门以“邪魔”罪名迫害的无辜者名单，从万蛊门的沈月娘，到青岚谷的谷主，甚至还有几个名字，是凌殊途当年在骨山见过的枯骨主人。册子最后一页，画着一幅地图，标注着昆仑墟禁地的位置——那里藏着玄尘修炼邪功、需要“纯阴仙骨”做炉鼎的秘密。

“我们不是要颠覆仙门。”老修士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想让三界知道，正邪从来不在出身，而在人心。”

凌殊途翻着册子，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她忽然想起沈清辞的剑，想起玄尘的佛珠，想起苏轻瑶系统面板上冰冷的数字——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定义“正邪”，却从未问过那些被碾碎的枯骨，是否愿意被这样归类。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凌殊途合上册子，目光变得异常坚定，“青岚谷主，我们去救；昆仑墟的账，我们去算。但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给这些名字，一个公道。”

夜离看着她，突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郑重地拱手：“从此，万蛊门余部，听你调遣。”

谷里的众人纷纷单膝跪地，声音在迷雾中回荡，震得远处的山峦都微微震颤。小石头的骨架举起那枚破碎的“清和”玉佩，像是在为她加冕。

凌殊途站在人群中央，忽然明白，所谓的“正邪无界”，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它是沈月娘用本命蛊救下的凡人村落，是夜离用毒蛊救人的医者仁心，是这些被污蔑为“邪魔”的人，心中从未熄灭的正义之火，也是她自己——从仙门弃徒到骨主赤帝，最终明白，真正的道，从来不在仙门的典籍里，也不在巫族的传承中，而在每个生灵的本心深处。

她抬手，碎魂刀与断剑同时出鞘，两柄曾染满鲜血的兵器，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出发。”她轻声道。

身后，是数百名愿意为“正邪无界”而战的勇士；前方，是昆仑墟那座云雾缭绕的仙山。凌殊途知道，这一路不会平坦，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因为她的道，早已与这些被时代遗弃的灵魂，紧紧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