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漠北君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意识回笼的瞬间，率先感受到的不是冰焰灼烧后的剧痛与虚弱，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暖意，如同初春融雪，细密地滋养着他干涸撕裂的经脉。虽然力量远未恢复，但那每月例行公事般、几乎要将他神魂都碾碎的极致痛苦，竟真的减轻了许多。
他缓缓睁开眼，银白色的眼眸依旧带着疲惫，却不再涣散。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玄冰穹顶，他正躺在主殿寝宫的寒玉榻上。
身上破损的王袍已被换下，伤口也得到了处理。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他昏迷前最后尝到的那碗汤的气息同源。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月盈之夜的痛苦挣扎，那双写满焦急靠近的眼睛，那勺递到唇边的温汤，以及那个他耗尽气力问出的问题……
……和那只最终落在他额前、轻柔得近乎颤抖的手。
漠北君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心口某处被那记忆中的触感烫了一下。
他偏过头，目光扫过殿内。
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蜷在离床榻不远处的一张椅子里，似乎睡着了。身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袍，脑袋一点一点，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一卷药典。
是尚清华。
他竟然一直守在这里？
漠北君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目光复杂。冰封的心湖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泛起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微涟漪。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或许是睡姿实在不舒服，尚清华猛地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就朝床榻看去。
正好对上了漠北君深邃的银眸。
“！”尚清华瞬间彻底清醒，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大大人！您醒了？！”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想上前又有些手足无措，脸上写满了惊喜和紧张：“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还是再喝碗汤？我熬了新的在灶上温着！”
他语无伦次，像个担心过头的小太医。
漠北君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看着他，看着他那明显憔悴了许多的脸和眼下的乌青，看着他那毫不作伪的关切眼神。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是你一直在照顾本座？”
尚清华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也、也没做什么……就是熬了点汤，看着点炉火…… mostly 是侍卫大哥们处理的……”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生怕自己又僭越了。
漠北君沉默了一下，道：“……汤，很好。”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尚清华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褒奖，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真的吗？有用就好！有用就好！我这次调整了方子，加了点‘凝神花’和‘地脉紫芝’的粉末，看来真的对安抚灵力有效果……”
他又开始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分享着他的“研发心得”，完全没注意到漠北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不耐的神色，反而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映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直到尚清华自己意识到话太多，猛地刹住车，尴尬地挠挠头：“呃……我又话多了……大人您刚醒，需要静养，我、我先去把汤端来？”
“嗯。”漠北君应了一声。
尚清华如蒙大赦，赶紧溜出去端汤了。
看着他几乎是雀跃而去的背影，漠北君缓缓撑着手臂，试图坐起身。身体依旧虚弱，但比以往任何一次发作后的状态都要好上许多。
那碗汤……还有之前那些丹药、古籍、点心……
这个人族，似乎总是能用这种笨拙又执着的方式，一点点地撬开他冰封的世界，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细微却真实的改变。
尚清华很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回来了，小心地喂给漠北君。
这一次，漠北君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看着他专注而小心的神情，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因为自己顺利喝下汤而微微松口气的模样。
那个问题再次浮上心头——为什么？
但他没有再问出口。
有些答案，或许并不需要言语来确认。
喝完汤，漠北君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他靠在榻上，忽然开口：“‘月泉’那条线索，本座派人去查了。”
“啊？”尚清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之前提交的那卷地图，心脏立刻提了起来，“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初步探查，那里确实有一处古老遗迹，能量场特殊，能汇聚月华。”漠北君语气平稳，“但也确实危险重重，空间极不稳定。是否有月华烬，尚未可知。”
虽然只是初步消息，但至少证明他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尚清华顿时激动起来：“那……那我们……”
“没有我们。”漠北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本座会亲自去一趟。”
“您亲自去？！”尚清华惊愕地睁大眼睛，“可是您的身体还没恢复！而且那里那么危险！”
“正因危险，才需本座亲自前往。”漠北君看着他，“你的任务，是留在宫里，继续整理书卷，以及……”他顿了顿，“熬汤。”
“……”尚清华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请求同行，但在漠北君那双恢复了往日威严的银眸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明白，漠北君的决定不会更改。而且，以他这点微末修为，跟去确实只会是累赘。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漠北君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待本座回来，或许……可以带你去看真正的‘极光瀑’。”
极光瀑？那是北境最壮丽的奇观之一，他只在古籍里看到过描述，心向往之已久！
尚清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漠北君。
漠北君却已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如果你表现好的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期待瞬间冲散了之前的失落！尚清华的眼睛亮得惊人，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好好表现！我一定把书卷整理得清清楚楚！汤也熬得好好喝的！大人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看着他瞬间阴转晴、恨不得摇尾巴保证的模样，漠北君的嘴角，终于几不可查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地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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