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风起，糖霜凝坚】

大比的热闹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尚清华的小木屋重归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一股来自北疆的凛冽气息便打破了闲适。

这日，漠北君甫一踏入小木屋，尚清华便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寒意较往日更重几分，眉宇间凝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冷峭，虽依旧沉默，却似有无形风暴压抑于冰山之下。

“大王？”尚清华放下正在擦拭的阵法罗盘，小心试探，“您今日……心情不佳？”

漠北君于惯常的位置坐下，并未立刻回答。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带着北疆风雪般的冷硬。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北疆有变，不日需回。”

尚清华心头一跳：“变故？严重吗？可有危险？”

“些许宵小，不足为惧。”漠北君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寒煞气却泄露了真相绝非如此轻松。“只是需费些时日料理。”

他抬眼看向尚清华：“你……”

“我跟您一起去！”尚清华脱口而出，语气急切，“属下虽修为低微，但阵法或能派上用场！绝不会拖您后腿！”

漠北君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他看着尚清华写满担忧和坚定的脸，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有微澜荡漾，但最终仍是摇头：“不必。此行并非寻常巡视，魔域动荡，非你所能适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安心在此修炼，巩固金丹。待事了，我自会归来。”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尚清华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取，却在触及对方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眸时，将话咽了回去。他深知漠北君的性子，既已决定，便不会更改。更何况，他明白漠北君是为他好，北疆魔域并非善地，他这点修为去了，恐真会成为累赘。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担忧涌上心头，但他还是努力挤出笑容：“那……大王您一定要小心。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嗯。”漠北君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尚清华强笑的脸，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通体乌黑的指环，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凉，上面雕刻着极其繁复古老的冰纹，中心镶嵌着一粒极细小的深蓝晶石，幽光内敛。

“戴上。”漠北君将指环递给他。

尚清华接过，只觉得指环入手沉甸，更奇异的是，一接触到他的皮肤，那深蓝晶石便微微亮起，一股与他丹田内金丹同源的、温和的寒气缓缓流入经脉，舒适无比。

“这是？”

“护身法器。”漠北君言简意赅，“内有我一缕本命魔元，可挡致命一击。亦可助你平心静气，淬炼金丹寒气。”

本命魔元！尚清华手一抖，差点拿不稳这看似不起眼的指环。魔修的本命魔元何等珍贵，蕴含其部分力量根源，漠北君竟分离出一缕炼成法器给他？！

“大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他急忙想推拒。

“戴上。”漠北君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勿使我分心。”

短短五字，却重若千钧。尚清华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漠北君是担心远在北疆无法护他周全，故以此物相护，让他安心，亦让自己安心。

他不再多言，郑重地将指环戴在左手中指上。尺寸竟是恰到好处。指环戴上瞬间，那缕温和寒气与他自身灵力水乳交融，仿佛漠北君的一部分力量就此常伴其身。

漠北君看着他手上的指环，眼底冰寒似融化些许：“若有急事，灌注灵力于此环，我自有感应。”

“嗯！”尚清华重重点头，摸着那枚温凉的指环，心中酸胀不已，既有被珍视的甜蜜，又有离别的涩然。

接下来两日，漠北君并未立刻离去，反而留在小木屋的时间更长了。他不再只是静坐，而是开始系统地指导尚清华修炼北疆魔族的一种炼体秘术。

“你金丹初成，肉身却弱。此术可强韧经脉体魄，更好地承受冰髓玉心之力。”漠北君演示着一个极其艰难古怪的动作，周身寒气缭绕，肌理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

尚清华龇牙咧嘴地跟着学，每每姿势不到位，漠北君便会亲自上手纠正。微凉的手指按压在他的关节、腰背、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帮他摆正姿势。那触感明明冰凉，却烫得尚清华皮肤发麻，心慌意乱。

“凝神，静气。”漠北君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气息拂过他通红的耳尖，“感受寒气流转，而非他物。”

尚清华：“……”大王您再这样碰下去，我很难凝神啊！

虽是如此想着，他却不敢怠慢，努力收敛心神，跟随漠北君的指引感受体内那丝寒气的运转。渐渐地，他进入了状态，原本滞涩的动作也变得流畅起来，周身隐隐有冰蓝寒气逸散。

漠北君在一旁看着，见他渐入佳境，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

除了修炼，漠北君竟开始过问尚清华的饮食起居。见他时常因钻研阵法废寝忘食，便会冷着脸将他拎到饭桌前；见他屋内灵茶品质寻常，次日便换上了北疆王府专用的雪顶灵尖；甚至注意到他夜间看书灯火昏暗，不知从何处弄来一颗光华柔和却不伤眼的东海鲛珠，置于灯台之上。

种种细致入微的关照，与其冷硬外表形成巨大反差，让尚清华受宠若惊之余，心底那点离愁别绪愈发浓重。

他恨不得时光就此停驻。

然而离别之日终至。

清晨，天色未明，寒风萧瑟。漠北君一身劲装，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周身气息比往日更加冷冽逼人。

“我走了。”他站在小木屋外，看着披衣出来的尚清华。

“嗯，”尚清华鼻子发酸，努力维持着笑容，“大王早去早回，一切小心。”

漠北君深深看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用指腹极轻地擦过他的眼角——那里并无泪水，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安心等我。”

留下四字，他不再犹豫，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尚未褪尽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尚清华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只觉得方才那人带来的寒意尚未消散，心里却空了一大块。他低头摩挲着中指上那枚乌黑指环，冰凉的触感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慰藉。

漠北君离去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尚清华每日修炼、研究阵法、处理宗门杂务，只是身边少了那个沉默冰冷的身影，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

他谨记漠北君的吩咐，刻苦修炼那炼体秘术，进展颇快。金丹期的修为彻底稳固，甚至因那炼体术和指环内本命魔元的辅助，隐隐又有精进之势。对冰髓玉心之力的掌控也越发纯熟，已能凝水成冰，化冰为刃。

偶尔夜深人静，他会对着指环低声絮叨今日发生的琐事，明知不会有回应，却仿佛这样就能缩短千万里的距离。

这日，尚清华正在房中绘制一套新的攻击阵图，忽觉中指上的指环微微一烫！

他猛地停笔，心头骤紧。自漠北君离去，这指环一直温凉如水，从未有过如此异动！

他立刻尝试向指环内灌注灵力，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那烫意也只持续了一瞬便消退，快得像是错觉。

但尚清华确信绝非错觉！这是漠北君留下的护身法器，与主人必有感应……莫非是漠北君出了什么事？遇到了强敌？受伤了？

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脑海，让他坐立难安，心慌意乱。他想立刻动用指环的传讯之能，又怕漠北君正值关键时刻，自己的联系反而会打扰他，令他分心遇险。

这种焦灼的担忧持续了数日。指环再无异常，仿佛那日的烫意真是他的幻觉。尚清华却无法安心，修炼时都难以集中精神。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不管不顾催动指环时，宗门内忽然流传起一些关于北疆的消息。

消息零碎而模糊，只言魔域深处有魔王激战，动荡波及边缘，有商队受损云云。无人能证实消息真假，却也无人敢轻易忽视。

尚清华听到这些传闻，脸色瞬间白了。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回小木屋，关紧房门，全力向指环内灌注灵力！

这一次，指环不再是毫无反应。那粒深蓝晶石猛地爆发出刺目光芒，一股庞大冰冷的意识似乎顺着灵力连接骤然降临！

“唔……”尚清华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凛冽寒意顺着手臂席卷全身，眼前景象骤变！

不再是他的小木屋，而是仿佛置身于一片冰与火交织的混沌战场！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咆哮与轰鸣，眼前是滔天魔气与冰蓝光华疯狂碰撞！一道玄色身影在其中纵横厮杀，所过之处冰封千里，血光迸溅！

是漠北君！他似乎在以一敌众，周身煞气冲天，冰蓝眼眸冷冽如万载寒冰，出手狠戾决绝，玄色衣袍上已染有深色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画面破碎而混乱，夹杂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狂暴的能量波动。尚清华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激战中的漠北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猛地转头，视线仿佛穿透无尽时空，精准地“看”到了尚清华！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与……惊怒？

“胡闹！回去！”

一道冰冷急促的意念如同惊雷直接炸响在尚清华脑海！

下一瞬，连接轰然中断！

尚清华猛地跌坐在地，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不住地喘息。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战场画面和漠北君染血的身影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尤其是漠北君最后那道惊怒的意念……

他……他看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遇到了危险才强行催动指环？

尚清华又急又怕。漠北君显然正处于苦战，自己这般冒失联系，岂非真的让他分心了？若是因此……

他不敢想下去。

然而，担忧之余，另一重清晰的认知却浮上心头——漠北君虽惊怒，却并非因他窥探战场，而是因怕他涉险！那道意念中的关切与焦急，做不得假。

他摩挲着指环，那深蓝晶石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知道不是。

北疆局势，远比漠北君轻描淡写的“些许宵小”要严峻得多。

而他，绝不能坐视不理。

尚清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起身，铺开纸张，开始快速书写。不是阵法图，而是一封留给师尊和宗门的信。

随即，他开始收拾行囊。丹药、符箓、阵盘……还有漠北君留下的那些修炼手札。

他知道自己修为低微，闯入北疆魔域无异于送死。

但他更知道，若漠北君真有万一，他独活世间再无意义。

指环上的霜糖或许沾染了血火之气，却也因此更加坚凝。

他要去北疆。

去找他的大王。

纵前路刀山火海，冰原血域，亦无悔。

12.（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