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夜，清晨也未停歇，将皇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冷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残叶的气息，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林晚腿上的烫伤在药膏的作用下已不再那般火辣辣地疼，但依旧红肿刺目，行走时牵扯着皮肉，带来阵阵刺痛。这伤痛，连同体内残余的毒素，以及昨夜得知的翠浓之死的血腥真相，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然而，她必须动。
“云苓，扶我出去走走。”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疲惫，“躺久了，骨头都僵了。这雨……也闷得慌。”
云苓担忧地看着她：“小主，您的伤……外面湿冷……”
“无妨，就在附近透透气。”林晚的语气不容置疑。她需要一个离开听雨轩的、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理由。司设监位于西六宫外围，靠近内务府，与她们所在的永寿宫相隔不算太远，中间会经过一片相对僻静的宫苑和几条回廊。
云苓不敢再劝，只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撑起一把半旧的油纸伞，主仆二人慢慢走出了听雨轩。
雨丝细密，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宫道湿滑，映着灰白的天光。偶尔有宫女太监匆匆走过，皆低着头，如同沉默的剪影。林晚刻意放慢脚步，将身体的重量倚在云苓身上，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完全是一副病弱初愈、不堪风雨的模样。她低垂着眼睫，目光却如同最警觉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路径、以及那些行色匆匆的宫人。
她们沿着宫墙，穿过一道垂花门，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宫苑。这里种着些松柏和耐寒的花木，在雨中显得格外苍翠阴郁。回廊蜿蜒，连接着不同的宫殿和值房。林晚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远处一片略显低矮、灰扑扑的房舍群落上——那里，就是**司设监**。
“小主，雨好像大了些，要不……我们回去吧？”云苓感觉到林晚身体的轻颤（并非全然伪装），忧心忡忡。
“前面……好像有处亭子，去那里歇歇脚吧。”林晚指着回廊延伸向司设监方向的一个岔路口，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半旧的八角亭。
云苓只得依言扶着她，沿着回廊继续前行。越靠近司设监的范围，宫人似乎更少，四周也更显寂静，只有雨声和她们踩在湿漉漉石板上的脚步声。空气中除了湿冷的泥土气息，似乎还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陈旧木料和灰尘的味道。
就在她们即将走到岔路口时，林晚的目光突然被回廊转角处、靠近司设监外墙根下的一小片异常吸引了。那里堆积着一些枯枝败叶和杂物，但其中，似乎有一小撮颜色异常的东西——是**几片干枯的、形状特殊的叶子**，夹杂在泥泞中。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那叶子……她认识！虽然干枯变色，但那独特的锯齿边缘和隐约可见的脉络……是**蓝心草**的叶子！与她在娘亲那本破旧医书上看到的图样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就想停下脚步仔细查看，但理智瞬间回笼！不能停！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监视的目光！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借着云苓搀扶她转向岔路亭子的动作，身体“虚弱”地晃了晃，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帕子“不经意”地脱手飞出！
“哎呀！”林晚低呼一声。
“小主！”云苓吓了一跳，连忙更用力地扶住她。
那方素白的丝帕，被风一吹，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地，恰好落在了那堆枯叶杂物旁边，盖住了那几片刺目的蓝心草枯叶！
“奴婢去捡！”云苓不疑有他，立刻松开林晚，快步走向墙角。
就在云苓弯腰去拾取帕子的瞬间！司设监那扇不起眼的、通往废弃杂物偏院的角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一条缝！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猛地抬眼看去——
门缝里，露出一张苍白、惊慌、布满泪痕的少女的脸！那宫女穿着司设监低等杂役的灰扑扑宫装，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她似乎想往外跑，但门内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她！
“救……”那宫女看到了回廊下的林晚，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嘴唇翕动，似乎想呼救！
然而，门内猛地伸出一只粗壮、布满青筋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窒息！同时，一个低沉凶狠、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门缝里隐约传出：“贱蹄子！还想跑？！找死！”
那宫女被粗暴地拖了回去！角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响，只剩下雨声沙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云苓刚捡起帕子，茫然地直起身，只来得及看到那扇紧闭的角门，疑惑地问：“小主，刚……刚才那门好像开了？”
林晚站在原地，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张绝望的脸！听到了那凶狠的威胁！那绝不是普通的责罚！那是……灭口！就像翠浓一样！
这个司设监的废弃偏院，果然是藏污纳垢、杀人灭口之地！那几片蓝心草的枯叶，是证据！那被拖回去的宫女，是又一个即将消失的“翠浓”！
“没……没什么……”林晚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脸色比纸还白，她一把抓住云苓的手臂，力道之大，让云苓痛呼出声，“走！快走！回……回去！”
她甚至不敢再看那扇紧闭的角门一眼，仿佛那里盘踞着择人而噬的凶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比任何一次直面萧贵妃或皇后时都要强烈！因为这黑暗，更直接，更赤裸，更不择手段！
云苓被林晚的反应吓坏了，也顾不上多问，连忙搀扶着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踉踉跄跄地原路返回。林晚的脚步虚浮凌乱，好几次差点摔倒，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也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惊悸。
刚才那一幕，如同噩梦般烙印在她脑海里。那个宫女的绝望眼神，那只青筋暴突的大手，那凶狠的威胁……这深宫，比她想象的还要血腥恐怖千倍万倍！她撞破的，绝不仅仅是熏香的秘密，而是一个庞大、黑暗、吞噬人命的机器！
回到听雨轩，关上殿门，林晚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云苓慌忙去扶她，触手一片冰凉。
“小主！小主您别吓奴婢！到底怎么了？”云苓带着哭腔。
林晚靠在云苓身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过了好半晌，才找回一丝声音，嘶哑而微弱：“云苓……记住……永远……永远不要靠近司设监……尤其是……那个偏院……”
她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张少女惊恐的脸和那只捂住她嘴的手。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那个宫女，会不会……也像翠浓一样，被“失足”淹死在某个荷花池里？或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个废弃的枯井中？
而她，林晚，今日的“无意”一瞥，是否也为自己招来了……同样的杀身之祸？
幽院门开，窥见地狱。
这深宫的第九课：最深的黑暗，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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