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兴庆宫,勤政殿。
空气凝滞如冰。巨幅河北道舆图上,三道刺目的血红箭头如毒蛇獠牙,死死咬住帝国的命脉。范阳主力南下!安庆绪北出!史思明西进!告急的军报雪片般飞入,每一封都带着边关烽火的焦灼。
杜甫裹着厚重紫貂大氅,倚在御赐软榻上。灯火摇曳映得他面色惨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压抑的杂音,额角渗出细密冷汗。案头堆满军报、粮秣调度文书与地图抄件,他指尖正艰难地在一张“河东道—朔方军粮道”绢图上移动,停在“云州”位置。
“陛下,”杜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史思明西指云州,看似断粮道,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其麾下‘攀山营’乃奇兵,必欲效鹰愁涧故技,抢占井陉关!断王帅东出之路!此乃……围魏救赵,实则锁喉!”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探针射向侍立一旁的兵部尚书郭虚己:“郭尚书!云州守将李光弼,手中兵力几何?可能……主动出击?”
郭虚己被这目光刺得一凛,忙躬身:“回杜给事中,李将军手中……仅两万兵马。史思明前锋精锐就有三万……主动出击……恐难……”
“难,也要打!”杜甫声音陡然拔高,不容置疑的决断牵动肺腑,引发一阵剧咳!他强压下去,嘴角渗出血丝,目光却更加灼人,“传令李光弼!不必死守粮仓!即刻分兵!以精骑五千,大张旗鼓,佯攻史思明侧翼妫州!做出驰援井陉之态!其余主力,偃旗息鼓,伏于云州城外鹰愁涧!待其‘攀山营’出动,粮道‘空虚’之际……关门打狗!断其一爪!”
他猛指舆图上一处不起眼隘口:“此处!‘断魂峡’!地势狭窄,利伏击!李光弼若在此设伏……必可重创其辎重!令史思明……首尾难顾!”
殿内死寂。李隆基端坐御座,目光死死锁在杜甫身上。郭虚己等人目瞪口呆。以两万弱兵对三万精锐,非但不守,反分兵诱敌、主动设伏?!这简直是疯子所为!
“杜卿……此计……太过行险……”李隆基眉头紧锁。
“险?”杜甫惨然一笑,咳着,手指却死死按在“云州”位置,“不险……则王帅必困死!不险……则井陉必失!不险……则朔方主力危殆!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他眼中燃着孤注一掷的火焰,“李光弼……乃当世名将!其才……足以当此任!”
李隆基看着杜甫嘴角刺目的血,看着他眼中焚心灼骨般的急切与洞悉,最终狠狠咬牙:“准!即刻八百里加急传令李光弼!依杜卿之策行事!”
“另!”杜甫强撑精神,目光扫向户部尚书,“加急征调陇右、河西存粮,由潼关高仙芝部接手护运,不惜代价,绕道太原,输至井陉关外王帅大营!粮道……不可断!”
一道道命令自杜甫嘶哑的喉中发出,如精密齿轮开始转动。长安这台庞大战争机器,在他病弱的躯体支撑下,爆发出惊人能量。
桑干河谷上游,“飞狐陉”古道。
夜黑如墨,山风呼啸如鬼哭。这条废弃多年的古道荆棘丛生,怪石嶙峋,陡峭处几近垂直,连月光都吝啬洒入。
李白一马当先,青莲剑负后,玄甲在黑暗中如幽灵。他左手紧握缰绳,右手按在腰间短刀柄上,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浓稠黑暗,捕捉每一丝危险征兆。山路崎岖,战马行进艰难,马蹄踏过松动碎石,发出心悸声响。
高适紧随其后,同样警惕万分。他对这古道的记忆早已模糊,此刻全凭直觉与李白那野兽般的感知前行。身后是数百精挑细选、默然无声的千牛卫与河东军死士,如暗夜中潜行的狼群。
“停!”李白猛勒马!动作快如闪电!
几乎同时!
嗖!嗖!嗖!
数十支劲弩带着凄厉破空声,如毒蛇般自前方崖顶阴影中攒射而下!目标直指狭窄山道最前方的李白与高适!
“小心!”高适惊骇欲绝!
李白眼中寒光爆射!身体如无骨般猛然后仰,几乎平贴马背!同时右手短刀闪电挥出,舞成一团银光!
叮叮当当!
数支弩箭被短刀格飞!火星四溅!一支弩箭擦着甲胄护心镜划过,带起一溜火花!另一支则“噗”地一声,狠狠钉入他胯下战马前胸!
“希律律——!”战马发出凄厉悲鸣,前蹄扬起,轰然倒地!
李白在战马倒地瞬间,如灵猿般翻滚下马,顺势躲入巨石之后!动作一气呵成,快似残影!
高适也惊险躲开射向他的弩箭,狼狈滚鞍下马,藏身石后。
“有埋伏!”“是安思顺的‘骁果营’!”后方传来士兵压抑惊呼与刀刃出鞘声!
“哼!果然在这老鼠道上等着!”李白背靠冰冷岩石,抹去脸上汗水尘土,眼中燃着冰冷杀意。他侧耳倾听,崖顶传来细微脚步声与弓弩上弦声。
“李将军!怎么办?强攻伤亡太大!”高适压低声音,面带焦急。这地形,简直是伏击天堂!
李白未答,目光如精密探针扫视前方崖壁轮廓与黑暗中隐约路径。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高参军,可曾听闻……‘引蛇出洞’?”李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危险磁性,“传令!所有人,点燃火把!鼓噪呐喊!做出强攻姿态!”
“啊?”高适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要吸引崖顶伏兵注意,令其暴露位置!
“得令!”高适不再犹豫,立刻低喝传令。
瞬间!
数十支火把在山道骤然点燃!火光跳跃,将狭窄山道映得如同白昼!
“杀——!”
“诛杀叛贼安思顺!”
震天怒吼与刀剑敲击盾牌声骤然爆发!如平地惊雷,瞬间打破山道死寂!
崖顶果然一阵骚动!更多弓弩手从阴影中探身,瞄准下方火光中的目标!
就在这骚动最甚、弓弩手注意力被完全吸引的刹那!
李白动了!
他如暗夜鬼魅,未借绳索,身体紧贴陡峭崖壁,利用岩石缝隙凸起,手脚并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角度,如壁虎般向上攀爬!玄甲在岩石上摩擦出点点火星!身影在火光摇曳明暗中时隐时现,快似幻影!
高适与下方士兵皆看呆了!这……这还是人吗?!
几个呼吸间!李白已悄无声息攀上崖顶边缘!他如捕食猎豹,猛从崖边翻上!青莲剑如闪电出鞘!剑光如匹练横扫!
嗤!嗤!嗤!
三名刚探出身、欲放箭的骁果营弓弩手,哼都未哼,便被斩断脖颈!鲜血如泉喷溅!
“敌袭!在上面!”崖顶瞬间大乱!
李白根本不給敌人结阵之机!青莲剑化作死亡旋风,冲入惊慌叛军中!剑光所至,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他如虎入羊群,以一人之力,硬生生在崖顶伏兵阵中撕开一道血口!
“高参军!此时不上,更待何时?!”李白狂放不羁的吼声自崖顶传来!
“杀——!”高适看得热血沸腾!胸中所有犹豫胆怯皆被这狂猛冲锋驱散!他拔出佩剑,厉声嘶吼:“儿郎们!随我冲!夺下崖顶!”
狭窄山道上,千牛卫与河东军死士如出闸猛虎,沿李白撕开的缺口,顺陡峭山壁奋力攀援而上!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场惨烈白刃战在狭窄崖顶爆发!李白如定海神针,剑锋所指,叛军无不披靡!高适亦奋勇当先,剑光霍霍!两人一前一后,硬生生将崖顶数百骁果营精锐杀得节节败退!
当最后一名顽抗叛军被李白一剑穿心,崖顶终归寂静。空气中弥漫浓重血腥。李白拄剑立于尸山血海,微微喘息。高适拄着剑,望着李白那如战神般的身影,眼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敬佩与震撼!
“李将军……”高适声音有些干涩。
李白抬手抹去剑锋血迹,目光冰冷扫过崖下仍被封锁的河谷上游方向:“耽误了些时辰……望王帅……还撑得住!”他猛转身,猩红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目标——安思顺中军!”
“随我——杀!”
桑干河谷中段,王忠嗣帅旗所在。
战况已至白热!史思明残部如疯狗,得知援军到来后爆发出最后凶性,拼死冲击朔方军防线!而河谷上游,安思顺三万河东精锐如巨大铁钳步步紧逼!箭矢如飞蝗落入朔方阵中!王忠嗣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帅旗几度摇摇欲坠!
“大帅!安思顺‘骁果营’冲上来了!左翼……快顶不住了!”副将仆固怀恩浑身浴血,嘶声吼道!
王忠嗣一刀劈翻冲上的叛军百夫长,抹去脸上血污,望向上游那黑压压压来的河东军旗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举横刀,正欲发决死冲锋令!
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安思顺中军所在的河谷上游方向传来!
紧接着!
“河东军败了!”
“高参军反了!杀安思顺!”
“李将军神威!安思顺授首了!”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金鼓声、冲天火光,陡然在安思顺中军大阵中炸响!
安思顺那面巨大帅旗,在无数惊骇目光注视下,如被狂风折断的枯树轰然倒下!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一杆残破千牛卫战旗与一面高字将旗在混乱敌阵中高高飘扬!
整个战场瞬间一滞!
史思明残兵脸上的疯狂凝固了!步步紧逼的河东军阵脚大乱!朔方军将士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狂吼!
“大帅!是李将军!是高参军!他们……得手了!”仆固怀恩激动得声音变调!
王忠嗣眼中爆出骇人精光!横刀猛指陷入混乱的史思明残部与河东军,声如九天惊雷响彻河谷:
“朔方儿郎!逆贼授首!叛军已乱!”
“随本帅——”
“杀——!!!”
“杀——!!!”
绝境反击的怒吼如海啸爆发!早已疲惫不堪的朔方军将士如被注入狂暴力量,疯狂扑向混乱的敌人!
兵败如山倒!安思顺中军被李白高适奇袭斩首,帅旗倾覆!河东军瞬间群龙无首,陷入大乱!史思明残部最后抵抗意志彻底崩溃!血腥追杀在桑干河谷疯狂上演!
当李白与高适带着浑身浴血、仅剩百余人的残部,如血色利箭冲破混乱敌阵,出现在王忠嗣帅旗下时,战场已尸横遍野,大局已定!
王忠嗣望着眼前两个如从血池捞出的身影——李白玄甲尽赤,青莲剑滴血,眼神如万载寒冰;高适盔甲歪斜,满脸血污,眼神却闪烁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的刚毅与决绝!
王忠嗣猛向前一步,伸出沾满敌血的大手,用力重重拍在两人肩上!声音带着巨大激动与如释重负的沙哑:
“好!好一个李太白!好一个高达夫!”
“此役!你二人……当居首功!”
“桑干河……不会忘记你们的血!”
李白收剑入鞘,目光却越过欢呼将士,越过尸骸遍地的河谷,死死投向东北方——范阳的方向!那里,还有一头更凶恶的豺狼,在巢穴中咆哮!
高适拄剑喘息,目光与李白投向同一方向。他胸中翻涌的不再是犹豫与自保,而是一种融入铁血洪流、终找到归属的坚定!
杜甫的声音仿佛穿越烽火,在李白心中响起:
“安禄山……”
李白握紧剑柄,冰冷触感下是滚烫战意:
“下一个……”
“该你了!”
血色朝阳跃出桑干河地平线,将河谷中这刚结束厮杀的修罗场,染上一层悲壮的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