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卧房。

烛火在血色黎明中摇曳，映着杜甫灰败的面容。老太医的金针扎在他胸前要穴，针尾微颤，正与那汹涌的死寂之力抗衡。空气中药气浓重，混着李白离去时留下的血腥，压得人难以喘息。高适守在榻边，左臂伤处渗出的血已浸透布条。他唇线紧抿，目光如钉，死死锁住杜甫每一次艰难而杂乱的呼吸，仿佛要用意志将这气息拽回人间。

一声极微弱的呜咽自杜甫喉间溢出。他眼睑急颤，眉头紧锁，似在无边黑暗中和巨力相抗。又一股暗红血沫自他嘴角缓缓淌下，落在猩红披风上，晕开一片潮湿的暗色。

“子美！”高适心下一紧，抢步至榻前，手悬在半空不敢落下，只压着嗓子低吼，“撑住！太白已赶往河北！他去为你打通粮道、斩尽豺狼了！听见没有？他在为你搏命！你不能就此倒下——绝不能！”

榻上之人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剧烈转动。沉坠的意识如陷深涡，挣扎翻腾。

眼前不再是黑，是血与火。

是范阳城头冲天的烈焰；是桑干河谷堆积的尸山；是卢龙军寨饿殍遍野的惨景；是……是李白浴血的身影——在帅府断后，于鹰愁涧搏杀，在囚车前斩落叛酋头颅时……那双焚尽一切，却深藏着惊惧与痛楚的……血红眼眸！

“太…白……”破碎的音节如游丝般从干裂唇间挤出，微弱却浸透了入骨的牵挂与不甘。

“子美？！你醒了？！”高适声音发颤，急唤，“太医！快！”

老太医慌忙上前搭脉，浑浊眼中蓦地绽出惊异之光：“脉象竟……有转机！虽仍微弱，然死气已退！参汤！快！”

温热的参汤被小心喂入。杜甫喉结艰难滚动，每咽一口都引发呛咳和血沫，他却顽强地、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着。仿佛这滚烫的液体，是渡他越过冥河的唯一凭依。

“太…白……”他仍闭着眼，眼角却不断滚下泪珠，混着血沫，浸湿了鬓边灰发。

他看见了——

看见李白在河北风雪中策马疾驰，猩红披风在身后狂舞；看见卢龙寨外，史思明叛军如黑潮拍击摇摇欲坠的寨墙；看见王忠嗣浑身浴血，倚着断刀，在残垣上死战不退；看见……李白！如一道血色闪电，率千牛卫精骑直插叛军侧翼！剑光过处，人仰马翻！

“呃啊——！”杜甫身体猛地弓起，仿佛被真实刀剑刺穿！剧痛几乎令他窒息，他却死死咬住牙关，未被再次拖入黑暗。一股近乎执拗的意志如火山般在残躯内爆发。

他不能死。不能。太白在为他拼命，为他斩荆披棘。他必须活！活着……等他归来！活着……亲见这以血换来的……清平之世！

河北道，卢龙军寨外。

风雪如刀，天地混沌。寒风卷着雪粒抽打铁甲，飒飒作响。残破寨墙下尸横遍野，血染雪原。史思明的旗帜在风雪中狂舞，如狰狞鬼影。叛军再次如黑潮涌向防线！

寨墙上，王忠嗣拄着断刀，玄甲破碎，浑身是血，左肩伤口仍淌着热血。他目光疲惫却锐利如旧，嘶声怒吼：“朔方儿郎！死战不退！身后是百姓，是大唐山河！杀——！”

“杀——！”残军怒吼，拖着疲惫之躯迎向敌潮。

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如远古巨兽咆哮，骤然自叛军侧后风雪中响起，压过一切喊杀！

继而——

“轰隆隆——！”

大地震颤，闷雷滚地！

一支黑色铁流撕裂风雪，悍然冲出！当先一骑，玄甲猩披，青莲剑指苍天，剑锋所向，正是史思明帅旗！

“李”字大纛在狂风中怒展，如烈焰腾空！

“李太白在此——！”

怒吼如九天惊雷，挟焚天杀意与无尽执念，震撼整个战场！

李白！他来了！如地狱归来的修罗，猩红披风卷如血浪，青莲剑挥洒死亡寒光。他一马当先，狠狠楔入叛军侧翼！剑光闪处，人仰马翻！

“援军！是李将军！” “援军到了！杀啊——！”

寨墙上爆发出震天狂吼，守军士气暴涨！

王忠嗣眼见那道在敌阵中冲突如虎的猩红身影，眼中精光爆射，举断刀嘶吼：“儿郎们！援军已至！随我杀出——！内外夹击，尽歼叛虏——！”

“杀——！”

寨门洞开，王忠嗣如负伤猛虎，率最后精锐扑向乱军！

风雪更狂，两股洪流猛烈撞击！刀剑铿锵，血肉横飞！白刃战瞬间臻至惨烈顶峰！

李白在敌阵中纵马驰突，青莲剑每次挥动都带起血雨。他死死盯着风雪中那杆“史”字帅旗，眼中怒火欲焚尽一切——那是害子美呕血垂危的元凶！是必以血偿之债！

“史思明——！纳命来——！”李白厉啸震野，猛夹马腹，战马长嘶，如血色闪电不顾一切直突帅旗！挡者皆碎！

风雪怒号，天地尽赤。

长安，杜府。

杜甫在剧烈痉挛后渐复平静。仍昏迷，呼吸却稍稳，那可怕的撕裂声已息。老太医金针微颤，一股极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如石隙小草，在他破败的经脉中顽强萌生。

高适紧握杜甫冰凉的手，感受那微弱却真实的脉搏，眼中血丝遍布，目光灼灼如守护誓言。他蓦然抬头，望穿重重宫墙，直向北疆风雪血火之地！

“太白兄……”高适声沉如铁，似立血誓，“子美兄……在等你！”

“这长安……” “我高适……” “替你守着！”

他豁然起身，猩红官袍在烛下如燃炽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榻上之人，转身，大步而出！背影挺拔如枪，决绝无回。

长安暗流，河北血火，杜府微弱的生命烛光……在这血色黎明下，被命运之线紧紧缠绕。李白在风雪中挥剑斩敌，杜甫在生死线上呼唤“太白”，高适在长安挺起脊梁。

剑锋所指，血染征衣；笔镇乾坤，魂梦相系。这荆棘血路，他们，以命相搏，至死方休！